这季节入了夏,一身的力气总觉得闲得慌。
宋沛宁近日来又有新琢磨了,京城里的乞丐年龄层跨度大,不像在临舟时多数是孩子。这里老少皆有,年纪大一些的,有手有脚其实可以自食其力,只是欠缺一项手艺。
若是能开办手艺学堂,乞丐来此进修,她再创造渠道输送他们去做活儿,那么京城里流民的数量则会大大减少。当然如果志不在此,年轻小些的也可去读点书,将来当个账房伴读都是极好的。
只是那些惯会使蛮劲的苦活计,宋沛宁断然不会考虑。
宋沛宁生起这么个想法,也就是近两天的事。这几日施粥认识了一位乞丐老者,花白的胡子头发,讲起道理头头是道。像是看遍了人间,又看透了人间。宋沛宁很喜欢同他讲话。
这位老先生今日光临施粥帐篷,正好宋沛宁借此机会来找老先生讨教。
宋沛宁说完,老先生昏黄的眼珠闪出惊异之色,活到花甲之年什么新奇事没见过听过,可还从没听说,有人想送乞丐上学的?
老先生摆摆手,隐晦地表达热心肠的女公子其实年轻又冲动。
宋沛宁不大服气,眨了眨发亮的眼睛,继而争辩道:“您怎知行不通呢,哪怕是乞儿也该有一次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万一,读书识字学技艺能改变他原本只能流浪的命格,那这就是他一辈子的大事。可是如果没人为他指路,没人告诉他,你也可以学习,你的生计不光只有乞讨,那便一生都要困在原地了。”
老先生听完没回答,低头吹了吹手里的白粥,笑道:“女公子既然心里有数,何必来问老朽,做便是了。我已经很老很老啦,未来的乞儿们何去何从,命格如何改写,便交由你这般有胆识的少年人手里吧。”
宋沛宁的表情软了软,还想再说什么,施粥帐篷传来小五的呼唤声。多半是缺人手,或是一言不合又要喊她去评理了——宋沛宁匆忙站起身,有礼地向老先生点了点头便跑回去忙了。
少女亭亭倩影才走,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位白衣小郎君。
老乞丐抬眼看了看他,并不是眼生,这位公子他在施粥帐篷外见过许多次。二人点头互打了照面,老乞丐想想最终开口问道:“这位郎君,你是来喝粥的吗?”
云翎身姿玉立,温文儒雅,闻声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不,我只是来看看。”
散财
宋沛宁雷厉风行的劲儿随了她阿爹宋员外。
创办学堂这事很快让她大操大办起来。宋沛宁豪掷千金收了慈幼院旁的另外一所宅子,专做学堂用。
这下宅子有了,内里还得拾掇拾掇。宋沛宁带着人亲自去干,大夏天暑期正盛也不知道避暑,铁锹铲子往肩上一抡,也不知道哪来的牛劲。
炎日不给面子,没几天,白白净净的女公子不见着了,换回来一个晒得浑黑的煤球蛋子。又过了几天,我们宋大女公子便中暑了。
医馆派了阿映上门来看,推开女公子的房门,只见女公子卧在榻上还在与裴掌事商议学堂的事。
“女公子花钱需得悠着点,购置房产建学堂本就在预算外,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还没算往后要请教学先生、工匠师傅、杂七杂八的。建学堂不是小事,往后意料不到的开支多了去了……虽说老爷每月按时寄来银钱,且也不是小数目,但我们自己得心里有数不是?”
裴钱霍与宋沛宁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平素里多喊她阿宁,只有心里不满的时候才会唤她女公子。
宋沛宁知道裴钱霍心有怨愤,慈幼院的大小事务全由他操持。事事过问,事事上心就算了,家中老爷担心,但老爷是个怕女儿的,不敢多管,只好旁敲侧击地问裴钱霍。
“我家阿宁最近忙了什么,胖了瘦了,可开心?可不开心?……什么,又要建学堂?这小娃娃可是真爱张罗,会不会太劳心劳力了,莫要生病……”
宋员外借着油灯扑朔的光亮,皱着眉一笔一画地给裴钱霍去信。老爷皱眉,一是年纪大了,有些花眼看不清;二是因为心疼女儿,女行千里父担忧。
宋老爷想女儿想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府上妻妾没一个知心的,要说懂老爷心思,还得看追随老爷一辈子的宋府掌事裴不廖。
裴不廖见宋老爷想女儿想得茶饭不思,想了想没忍住,半夜提笔也给犬子写了封信。
信上说,女公子在外,老爷甚是挂心,若是有考虑不周的,你且提点,莫要伤了女公子身体。学堂一事,老爷觉得不妥,夜不能寐,你去劝了女公子作罢吧。
劝?
裴钱霍读完老子来的信,嘘寒问暖的话是半个字没提,恨恨地揉了信纸,抬头望向站在房檐上的宋沛宁,正指挥瓦匠一块一块地垒呢。他哪里劝得动她啊!当真是受夹板气。
正愤愤不平地想着,女公子在高处扶额晃了晃身,接着仿佛一片无倚靠的树叶,坠了下来。
院子里正在干活的人登时都吓坏了,惊呼迭起,纷纷朝房檐下跑过去。裴钱霍反应快,扔了信纸揉成的团,翻身跃过去,临到宋沛宁屁股挨地险险接住,落下却还是免不了扑通一声。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院子乱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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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引着阿映来到宋沛宁的房门前,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裴钱霍顿了顿,知道是阿映来了,转回头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宋沛宁,兀自叹了口气。
调侃道:“你瞧,这出乎意料的开支不就来了。”
宋沛宁撂下账本,没劲同他扯皮,但见裴钱霍要走,急忙喊住他,“你先让阿映去瞧瞧,方才看你手腕红肿,不知是不是扭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