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沉默,嗤笑:“我骂你还要你道歉,我有这么恶霸吗?”程应航没说话,拥抱收紧,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最隐秘的柔软,连同她满身的尖锐,一并全然接受。无尽的沉默中,温泠蓦然鼻酸,努力眨去眼里泛起的泪意。他在难过,她感觉到了。他在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她感觉到了。在相似的情绪当中,他们结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共同体。这一刻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好像是连体婴,一同遭受着外界的定义和打量,一同被冰冷的未知摆弄,一同孤立无援,一同缄默无声,一同在仰望,一同被淹没……莫名地,温泠平静下来,抹了把眼角,低头轻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那什么……你不是狗,我不该骂你……”“对不起……”他轻轻摇头,似是无妨,似是无奈。门外响起人声,传到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程业林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生。“你就是那个小姑娘……温泠的父亲?”“那你知道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温廷谦的声音淡漠:“她自己划的。”“自己划的?!”另一个女声的调门拔了八度高,是那个护士,“那些针孔、电击伤呢,也是她自己扎的吗?!”“我生平最恨你们这种人渣!虚伪禽兽!”旁边一阵劝说、阻拦的声音,夹杂着温廷谦茫然的一句:“你说……什么?”温泠感到程应航抬起头,事情的发展明显也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听。一个医生口吻的女人,冷静陈述,温泠身上有被虐待的伤口,而且多是大腿、背部这些不会示人的部位。“别拦我,这种事不报警等收尸吗!”护士愤然,“不管是谁做的,你作为监护人,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就算你有什么说辞,跟警察去说吧!”医院的领导来了,训斥护士的声音、劝说的声音,外头一阵嘈杂。病房里依旧寂静,温泠闭了闭眼。身后,程应航仍是抱着她,手臂收紧,竭力克制着什么,呼吸深深发颤。“对不起……”话说出来,音调都变了。语言苍白,可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不起没有一开始就相信你。对不起让你必须自残才能换得一点自证的机会。女孩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被虐待,不止一次请求帮助,以及在这之前的多少个他不曾知晓的日夜,她是如何度过的,此时单薄的衣衫下,有多少伤口,不敢想……温泠本以为自己已经漠然,却莫名被他挑起情绪。深呼吸缓了缓,才稍稍平复,抬手,轻轻摸了摸他扎人的短发:“我好不容易占领舆论高地了,你是要勒死我吗?”女孩清泠的语调,如微风拂散深雾,将他从压抑和痛楚的陷落中唤回。程应航回神,稍稍松开。揉了揉她的长发,他的额头抵在她鬓角,阖眼。“不用故作轻松。”温泠垂眸:“故作深沉事情就会变好吗?”十几分钟后,温廷谦和程业林才一同进来。温泠已经躺平了,手肘内重新扎了一针继续输液。程应航守在床边,看着她的手。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温泠懒得理,别过脸朝着门那边。昏昏欲睡中,见人进来,复又打起精神。温廷谦脸色凝重晦暗,程业林更明显,眼里带着愧疚和怜惜,站在她的床边,良久没说话。温泠心里也闷闷的:“上坟默哀呢?没带点供品?”温廷谦:“……”程业林:“……”努力憋了会儿没憋住,程业林哈哈大笑,拍着温廷谦的胳膊大叹:“你女儿是个人才!牛叉!”温泠不牛叉,她是真饿了,需要进供五脏庙。他们三个也都还没吃,程业林打电话张罗饭菜。等酒店一行白制服送餐员赶来,温泠已经睡着了。温廷谦和程应航对望一眼,没叫醒她,医生给开了葡萄糖点滴垫着。病房静默,程业林他们出去了,留一盏壁灯,沙发、电视都只剩下大致轮廓。枕褥淡蓝,女孩侧睡,空调被盖到脸颊,青丝披拂。蜷着,眉间微蹙,睡梦中也有诸多烦扰。程应航坐在床边,女孩输液的左手背露在被子外,入手冰凉。皮肤白皙吹弹可破,肘内自行拔针留下的青色格外明显。左手腕伤了,包扎着,坚持仍然在左手输液,因为右手更有用,随时准备着要应对什么。一点都不知疼,不知惜,那么肆意地折磨人。程应航打开手机调静音,看到了戴子赋之前发过来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