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面露不忍。
盛从周淡淡道,“他不是初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胭脂香,本座方才,不过是给他醒醒神,若是,这位包爷还是口齿不清”
“大人,大人,我说得清楚,说得清楚。”
堂下壮汉蜷缩在地,庞大如蠕虫,再不敢攀扯棠梨,只老老实实交待罪愆。
“大人,小的就是在官府和白役中间周转,赚些须银钱而已,这些日子,京中大火,街道司人手不够用,这种脏活累活,兵马司也不愿意介入,街道司只能出些苦役钱,让小人去寻愿意干活的普通老百姓,小人拿了钱,却却贪了些银子,自己拿了大头,给苦役的略微略微少些。”
棠梨心道,岂止是少一些,简直是自己吃大饼,给人家留一点碎渣渣。
“我今日,见你给那孙陶,两日工钱,堪堪只是卖茶随赠的茶饼,这也叫略微少些?”
那包爷连连磕头,此时看棠梨,半点也没有淫佚的心思。
他素来所依仗的,不过是老母和妻女,在伯阳王府当值,在王府主母面前,能得两分下人的体面,可王府规矩多,他不耐伺候,倒是借着伯阳王府的名头,在外面虚张声势,赚得盆满钵满。
因是奴仆出生,他见了穷苦少女,就想调戏淫|虐,可若是遇到贵女们,却是连看一眼都不敢。
此时看棠梨站在那指挥使身后,他便吓得萎了,抖如筛糠道,“不是小人有心欺负那孙陶,只是,只是,他原先虽然也是白役,可替人夜间打更,一年也能挣几两银子,他白日还会从我这里,寻些其他活计,可前些日子,那更夫自缢死了,他便丢了活,还惹了可能会送命的事,若是此事泄漏出去,官府定会来拿他,小人可怜他,给他些活路,若是没有小人,他便是连茶饼也吃不到了。”
棠梨心中警铃大作,“那更夫叫什么?”
“叫叫李用,祖上做过小吏,在衙门也有些关系,做更夫很多年了,近年来身体老迈,腿上有病,就寻孙陶夜间替他打更,他也不是日日如此,只是遇到天阴雨夜,或者腿病犯了,才会来找孙陶,这是他们的私下交易,小人并未捞到好处。只是因小人和孙陶很熟,才知道这回事,旁人并不知晓,因小人拿着孙陶的把柄,他才肯替小人好好干活。”
棠梨回想那李用妻女的态度,顿时明白过来。
“大人,如果李用当夜没有去打更,那目睹当夜情状的,就是孙陶。”她看向盛大人。
“去传孙陶,仔细一点,定不能让他逃了!”
盛从周招了招手,下达完命令后,季风立刻着手去拿人,这包爷也被拖了下去,地上还残留着血迹。
棠梨满脸都是欣喜之色,血液似乎都在沸腾。
“大人,案子总算有些进展了!”
盛从周看了她一眼,见她桃腮含笑,朦胧如蕉窗蔷薇,浓月槐花,心中郁结,也如花絮失重般,纷纷扬扬飘落。
不快烟消云散,可心里也空落落的,有一种陌生且无处安放的情绪,让他惘然若失。
“大人,钦天监的审讯如何?可有所获?”
棠梨满心满眼都是案子,没有注意到盛大人的异样。
“观象台值守说,那夜确实未见徐矿,只有姚时起一人,在仰仪前,夜观天象记录变化,中间确实也去过茅房,是否是一刻钟,他们也不能确定。至于徐矿,徐夫人偷情,自是支开了婢女随从,无人可作证他夜半是否外出,徐夫人只说他是四更天,因城里闹着起火,才趁乱离开的。”
“徐主簿在钦天监内署值守,当夜属官也在,可证明他并无外出,至于其他人等,皆有家人仆妇证明,倒是有一名叫冯胜的灵台郎,唯有一名老仆作证,且老仆当夜也是熟睡,保不齐他可以外出,可他家境清寒,住在东边护城河那里,距离威远侯府也是有段路程,想来作案条件不足。”
棠梨想起自己下午步行探路,因那冯胜住处太远,她还未曾去过。
“大人,那姚时起,好像也住在东边护城河附近,那里虽然也是内城,却距离侯府颇远。”
盛从周点了点头,端起杯子饮茶,因孙陶还未带过来,此时审讯室内,只有灯火摇曳,棠梨伴盛大人两人坐着,略微显得局促。
她聊完案子,下意识就想找些事做,看案桌上倒是堆着天象记录的案册,想来下午大人审案之余,还抽空看了些记录,她便也颇为感兴趣的,看起那案册来。
盛从周见她半支在案上,烛火掩映下,雪肤如新月生晕,一双杏眼,仰着脸看人时,风露濛濛,水光楚楚,看卷宗卷册时,则仪静体闲,面露正色,宛如釉色温润的白玉,自有一股子轻灵且不可亵玩的矜贵之气。
可她似乎不以女子容貌贞洁为贵,平日不喜打扮,发饰也粗劣随意,黑发如云,却只是简单挽个倭堕髻,斜插一枚粗银簪,那银簪,也是自己为她簪上的,含试探之意,她却浑不在意。
无男女大防之意,也不忌讳女子名节,实是可疑。
“大人,孙陶抓来了!”
季风进审讯室,就见大人注视着魏执笔,目光柔和复杂。
他挪开视线,很快想通许多不解之处。
棠梨听闻人带到了,也抬头去看那孙陶,他此刻面色惨白,似乎有极害怕之事。
“你叫孙陶?”盛从周冷冷扫了他一眼。
“七月九日夜,是你代替更夫李用,敲锣打更?”
孙陶面如死灰,只能点了点头。
“既是你代替李用打更,那你可知,那李用为何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