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不及盛从周回答,就接着道,“大理寺有个仵作师傅,检查十分细致!说李用从伤痕上来看,确实是死于自缢,左侧颈有些微外伤,无法确定是死于勒死。倒是指甲缝里的污泥,虽然家人清理过,可贴近皮肉里的脏污,却是清理不干净的。那仵作说,若是死于自缢,指甲抓挠时,因着竖着吊死时,肌肉和指骨紧绷,污物会贴着内甲盖,而不是藏在□□里,且拇指外翻,不太会抓进去脏污。而李用却是贴近皮肉处最脏,且拇指脏污最多,可见,凶手可能是用绳子,将他横拖拽着,吊到树上缢死。方才,季风又去问了李用妻女,那二人确实说,当日清理他手指时,拇指污泥要比中指多一些。”
棠梨讲述此事,满眼明亮,光华闪烁。盛从周似乎能从那双眸子里,看清要走的路。
他注视着那双眼睛,只觉得里面澄清明澈,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季风见自家大人,盯着魏执笔的眼睛,目光炽热,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倒是棠梨回头示意他禀报时,他才慌忙挪开眼睛,恭恭敬敬禀告道:
“大人,卑职派去探查的人,打听到灵台郎姚大人,十日下午,曾去过兵马司,说是自己有一件玉佩掉了,问巡城的人可曾见过,期间,他态度很亲善,和当日巡视河坊外街的小卒,聊得颇为投缘,那小卒说,他并未特意打听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嘴打更人的信息,似乎只是丢了贵物,想要找回来而已,因着头日大火发生在太平巷,那小卒也未怀疑。”
“其他派去调查的人,也多禀报了一些去过官府打听的人,却是和我们的案子无关,卑职还在继续调查。”
盛从周凝眸沉思,棠梨却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拖到了案桌前,“大人,方才我看了这半年的天象记录,卑职记得t,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若是一个人经过多年观测,对某些流星群体的日常参数极为熟悉,那么,也能通过方位、动向、轨迹等动力学参数,大致预判流星群的动向和状况,换言之,通过整个流星群体的不稳定,推断出大致何时何日有流星。”
“大人,能够做到此种程度的人,不仅要精通天象学知识,更需要数年来日日夜夜,观测天象,精准记录和精密观察,方能精确掌握流星群的动向。”
“你怀疑是灵台郎姚时起?”
盛从周看着棠梨的眼睛,而棠梨深深点了点头,目光里皆是肯定。
“大人,我们第一次去观象台,我问徐矿和姚时起,当夜城内大火,站在观象台上,是否看得真切,大人可曾还记得,那姚时起的回答?”
盛从周想了想道,“他说,大火凶猛,宛若游龙,十分震撼!”
“大人,卑职说过,宣泄型纵火,夜观大火,必然心生激动和愉悦。而寻常人观大火,第一反应是害怕和担心,他那日回答时,卑职觉得讶异,却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思量,越发觉得不对。”
“且当日观象台主簿去唤人时,第一反应就是去叫姚时起,可见他平日就勤勉。后来,卑职问他,是否也常常偷懒懈怠时,他说自己喜爱观察天象,并不曾偷懒!他日日和那徐矿在一起,一定是发现了徐矿和徐夫人有私情,才会借此转移视线。”
棠梨说完,目光激热,越发引得盛从周心绪澎湃。
他抚了抚青玉扳指,方平静下来。
“如此说来,他确实嫌疑最大,可他当夜在观象台值守,东值房中,有两名值夜人员皆可作证,就算他中间有去过茅房,可观象台在外城,就算他想作案,时间上也做不到。”
“卑职明白,这正是卑职想不通的地方。不过,卑职有个法子。”棠梨眼里是狡黠的光,挠得盛从周心里痒痒的。
“大人,我们此番还没有证据,不过,姚时起既然以为更夫死了,如果,我们此刻放出消息,当夜打更的人还活着,最好是由不相关的人暴露这个消息,比如,那个包爷刘黑子,让他知道孙陶代替李用打更之事,大人猜猜看,他还能坐得住吗?”
盛从周听完,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他只需眼神示意一下,季风立刻明白如何去办。
季风抹了抹额头的汗,如释重负般退了出去。
他们家大人,看魏执笔的神色,已经到了毫无掩饰的程度,可偏偏魏执笔神色无觉,倒是叫他这个旁观者,看得面红耳热。
三更鬼火15
季风出去后,厅内只剩下棠梨和盛大人,萎蕤烛火,灿灿明堂,映照的人心黎耀,皓皓生晖。
盛从周恍然间想起,幼时母亲甚爱读书,有一日,也是这样的情景,父母相伴相偎,感情缱绻,只有六七岁的他,忽然想起在诗册里看过一句诗,‘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念与父母听,父亲佯怒,训他不学无术,母亲却将他揽在怀里,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夸他聪慧善识。
时过境迁,物似人非,柔水终成雕刀。
可此情此景,又让人更思往昔。
盛从周站在案边,见棠梨将散乱的案册,简单收拢起来,他缓慢躬身,拈起案上刀剪,挑起灯芯轻轻剪掉,烛影晃动,棠梨抬头,便见一向严肃的盛大人,眼眸云水泱泱,雾气沼沼,似和平日大为不同。
她心念思转,不得其解,索性不去多想。
“大人,我今夜还想去一趟玉带巷,或许观象台和玉带巷之间,有什么近路,是我们未曾发现的,卑职想去查验一下。”
盛从周皱眉苦笑,目光凝在棠梨面上,似要将她看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