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陵城安稳,战事遥远,但陵城却有不少洋人。洋人们不仅带来了新东西,还带来了新消息与新危险。在元善心中,洋人犹如埋在地里的闷炮,不知何时会炸。只有将它们全都挖出来扔掉,土地才能变得安全。
不过幸好,他们还有军阀这道保障。
“可是爸爸,我听说今天付将军也去游船龙祭了,就是那一艘爆炸了的船上,”元之荞意有所指,“要是付将军受伤,敌人趁机打过来怎么办?”
“不会的。”元善当即否认,一点也没经过思考,好像这样说,坏事就不会发生,生活就会永远平稳一样。
元之荞看出了他心里所想,决定再加一把火,“为什么?”
“付将军是陵城最大的军官,是主心骨。陵城如此重要,敌人肯定也虎视眈眈。”
“我听钟墨说,敌军已经压线至善城了。”
善城这事,是元之荞从《绯恋》中看到的。虽然书中没写为什么一日破城,也没写具体的经过,但元之荞猜测,付将军死亡、属下各自为政,定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元善顿了一下,俊朗的剑眉稍稍拧起,“荞荞,你想多了,小孩就该吃吃睡睡,好好长大,而不应该想这么复杂,”他拍了拍元之荞的后背,哄小孩一样将元之荞举了起来,然后轻轻颠了颠,“好了,你该回房间了。”
元善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元之荞的笑脸,如此“起飞”的游戏,他与元知荷、元知茂玩时,他们总是咯咯笑得欢乐,本以为这次也能在荞荞脸上看见笑容,看来是他过于急切了。
不过荞荞如今能够分析并懂得了赞叹英雄,也算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而今晚元善的态度,也在元之荞的预料之中。过程得一步步来,元善抗拒战争与危险,不愿去想,不愿付诸行动,但未来的发展由不得他。即使明日元善不看报纸,付将军死亡的消息也会被人口耳相传,届时,元之荞说的话就会宛如警钟,再次在元善脑中响起。
到那时,元之荞再推元善一把,事情就会好办了。
元善抱着元之荞上楼,还未送她进卧房,就听外面传来了砰砰的砸门与叫喊声,“元善!元善你给我开门!”
元善放下元之荞,正准备出去看看,元知茂就瘸着腿一跳一跳地出现了,“爸爸,是小叔在外面。”
元善皱了皱眉,元安?这家伙是怎么了,语气这般差,难不成是喝醉了酒……想到这,元善有些担心,当即下楼开门。可他还没看清楚人,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击中元善的鼻子。
生理性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并迅速模糊视线,元善盖住酸痛的鼻子,往后趔趄了几下,“元安?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元安不由分说,又要挥出一拳,门外看热闹的人纷纷钻了进来,想要帮忙劝架。有抓住元安拼命往外拽的,又抱住元安让他冷静下来的,还有的挡在元善面前,说要保护元大夫。
元善也在劝架,看元安已经恢复了理智,便招呼着坊邻放了他。
元安穿的还是今早上船时的西装,边角处都已经变得皱巴,他的头发歪斜,脚下一双皮鞋换成了方便走动的普通布鞋,整体的造型不伦不类。元安斜着眼看元善,眼里充满了敌意。
家丑不可外扬,元善不好这时询问元安,只能先谢过四邻,将人都送走后,才关上门开始问询。
“你还敢问我?!”元安眼眶发红,发泄式地一脚踢开了元知荷给他搬来的矮椅。
元知荷被元安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肩膀猛地一缩,顿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梁桦见了,忙上前,将元知荷拢到了身边,“小叔子,你冷静一点,无论再怎么生气,你也不该对一个孩子撒气啊。”
“孩子?”元安嘲讽地呵了一声,直勾勾地看向梁桦,随即又转头看向元善,“是啊,你有孩子,但我的孩子没了,这事你怎么说?”
元善皱眉,“你什么意思?志靖怎么了?”
“死了,”这两个字几乎是元安怒吼着出声的,他喊完,当即大步向前,一把揪住了元善的衣领,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宝贝儿子志靖,船沉后被炸伤死了,”他不断摇晃着元善的衣领,将人晃得节节后退,“都是因为你们送给淑华的那两张票!”
“若不是那两张票,去的就只有淑华,志靖……志靖他就不会死了。”
元善震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梁桦,但见梁桦听完一脸煞白,顿时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从而抓住元安的手,想要他松开,“元安,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元安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癫狂状态,伸出拳头就往元善的肚子上捶去,“都是因为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
梁桦惊呼一声,元知茂想要上去劝架,但他瘸着个腿,还没上去就被元安一手推开,摔到了地上,元之荞看着现在的情形,当即拿下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去。清脆的瓷碎声并没能阻止元安与元善的打斗,元之荞只好再拿了一只,用力地往元安身上砸去。
她个小,力气也小,茶杯不过砸到元安屁股就掉了下来,碎成了几瓣。
这一下,仿佛成了中场休息的信号,登时让扭打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元安赤红着眼看向茶杯的方向,随即对上了元之荞平淡的眼神,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个观察着一切的局外人。
看到这样的元之荞,元安突然放开了抓着元善衣领的手,缓缓转身,向着元之荞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