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轩坐下喝了一口老茶,这才道:“京里出了大事。”
“不是新京,是云京。”
新京是南周都城,要说大事,只怕时时都有,只是她们避居山中,从未刻意关心过。但是要说云京出了大事,那定是大事了。自从多年前胡人直入云京,擒了先帝,云京一带就一直在胡人手中,那里会发生什么大事?
贾轩乐得看二人的震惊表情,继续道:“云京收复了,现在在我大周手中。”
崔筠此刻站着,若是方才她坐下,想必这会也弹坐起来了。谢浮光这时竟忘了搀扶崔筠,呆呆站在旁边,两人都被这一消息击中,张省拿的一把兀子总算起了作用,崔筠往后一歪,坐下了。
崔筠有许多话要问,但是说不出口。
贾轩劝道:“淡定,孩子们!听我说,云京不是我朝收复的,却是消失许久的福和公主。她是当今皇帝的姐姐,早年也一起被掳,她不知何时逃回云京,又借着公主的身份,集结起云京周边的游奕散军,重要的是,百姓听说公主要收回云京,暗暗相助,这几年下来,他们终于在这个月得手了。”
崔筠听完这些话,不知从何处问起,这几十个字,字字平淡,处处惊险,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局势,更加复杂了。前路遥遥,她还有机会再回云京吗?
贾轩又道:“我说此事给你们听,是有两个决定,”他看向张省,“”你也到年纪了,我准备送你去许州历练,许州临近云京,未来就看你的造化。”
张省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内心激动万分,但半年的磨砺下来,他现在沉得住气,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崔筠等贾轩说下去,毕竟叫她来,定是有交代。
贾轩道:“二来,你父亲有了消息,他被北胡大王子宇文邕看中,请他入府教儿子读书,听说他在冷山地界十分有威望,那里民风未开,他教人读书明理,倒也过得好。”
崔筠郑重跪下谢贾轩。贾轩扶起她,道:“我见你今天在老王那治眼疾,很是欣慰,就该这样嘛,你看你父亲,纵使远在异国,他也从未放弃,你也该以他为榜样。”
崔筠称是。
谢浮光站在旁边,贾轩貌似扫了他一眼,继续道:“秦京比往日更专横了些,现在左相被罢,他是一枝独大。”
谢浮光听到这话,面上一红,却是张省不等他说完,插话道:“师父,我要什么时候走?”
贾轩白了他一眼:“三日后就启程。”
张省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等崔筠要走的时候,张省上前对着崔筠一拱手:“小师傅,前日多有得罪,明日我请大家喝酒践行如何?”
又提喝酒!
张省自悔失言,贾轩却在这时候说:“你们明日晚点来,筠丫头带着琴。”
崔筠一听便知他有话要说,连忙答应了。
第二天,两人踏着夕阳余晖下山去,两人挨挨蹭蹭到贾轩处时已是黄昏时分,贾轩留他们吃了晚饭,饭毕,贾轩道:“今日月圆,你们也别急着走,咱们去醉翁亭上喝酒去!”
醉翁亭就在贾宅后面,山中有亭,正是贾轩所建,他便效仿前人雅兴,起名叫做“醉翁亭”。
贾轩与张省等常常在那里练剑,但崔筠与谢浮光每次来去匆匆,却从来没有去过。
几人到了亭子上,贾宅的老仆们已经备好了酒,四人对坐,贾营坐不住,猴儿一样东窜西跳,贾轩也不管他。
贾轩先饮一大口,一壶酒“咕咚咕咚”喝下去,很是畅快,他兴致极高,拿起剑就挥出去,张省迎着上去,两人就着山里的水声舞剑,崔筠会意,取来“无碍”,抚了一曲《酒狂》。
等一曲毕,两人再坐下,贾轩嘿嘿一笑,给崔筠斟了一盅酒,塞到她手里,催道:“你也喝一杯。”
谢浮光要去接那杯酒,被贾轩避过,崔筠便接了,仰头喝下,然后替贾轩斟了一杯递给他道:“贾爷爷,您今日说起秦相的事儿,不如同我们讲一讲秦相其人!”
贾轩了然一笑,道:“丫头知道老头子的心,我正准备说这个,你们年纪也大了,也该听听秦相的大名了。”
夜风微凉,山月醉人,贾轩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
“要从前朝说起了。
那还是前朝的景佑十年,你父亲崔松陵和秦京同时高中,你父亲是探花,秦京是状元郎,当时他两人家世清白,学识极佳,你父亲刚直,秦京圆滑些,但都是极出色的青年才俊,不久后他们双方娶了亲,秦京娶的国公府宁氏家风极正,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这为他出了大力,因此你父亲远赴宁海、秀州等偏远之地时秦京早早在京里升了官,从翰林院升到六部,眼看着要到宰相了,偏偏出了宫破之事。
那宁国公同先帝被俘,府中众人不愿受辱,大多自尽了,满门忠义啊。只有那秦京,这么多年,谁也没看透他。他被掳到北胡,反而做起北胡的走狗,奴颜婢膝,在那待了一年就被放归,他又不知施了什么伎俩哄住小皇帝,一个投降的俘虏硬生生做到了当今宰相,周国之耻,周国之耻呀!”
贾轩越说越激奋,灌下一大壶酒方才冷静下来。
崔筠想象城破时的惨烈景象,那时她才七八岁,也有些记事了,想到那时宁肯自尽不愿受辱的宁国公一家,很是敬佩。问道:“秦,秦京他就不顾那个唯一的儿子吗?”
贾轩道:“怎么能不顾?他被掳时自然带着妻儿,但不知怎么回新京时就孤身一人了,你看他如今收了那么多义子,为着什么呀,定是心有悔吧。”他似乎又想起一事,道:“也该是因果报应,他回了新京,收了那么多义子,却再也生不出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