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郁冲进火海,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素知最终死于她九百岁的生辰,困扰天界一千二百年的西海寒冰也自此消融。凤鸣终于忍不住趴在伏风怀里痛哭,为那个凤凰一族的公主,那个骄纵跋扈的素知,那个和所有凤凰一样骄傲的素知。那个永远不快乐的素知。伏风手足无措,只好变出耳朵:“你摸摸耳朵好不好?你摸一摸,不要哭。”凤鸣捏着他的耳朵,却仍哭得不能自已。伏风没了主意,看样子也要哭了。一旁的弱水水灵般若见了,眼神微动。她看着伏风,道:“且让她哭。她此后再也不会这样哭了。”伏风红着脸小声嘟囔:“我自然不会让她再这样伤心。”而般若说:“她会是昆仑的明珠,谁也不能让她伤心。”即便是未长成的白虎星君,也是不容人小觑的。从前那只温柔又腼腆的小白虎,再也不会随意变出耳朵来讨人欢心了。伏风原本便天资过人,来了昆仑有人教导,修为更是长得飞快。凤鸣扒着他,双眼放光:“伏风伏风,你好厉害!”他笑得温柔,任由她□□自己的耳朵:“那我这么厉害,你有没有……”他不肯说了。凤鸣转身去够树上的梧桐枝:“有没有什么?”他说:“被我比下去啊。”于是她转过身,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瞳里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那你要和我比吗?要试一试才知道啊。”伏风摇摇头,不肯。他不要这样。就像他要说的,也不是那句话。他原本要说的是,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但大概真的问了她,她也会说:喜欢啊,我很喜欢伏风。可他要的不是那样的喜欢。或许有人劝过他,或许没有,但都无碍。少年人大抵莽撞,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他终究想要一个答案,他也相信会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伏风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凤鸣记得那是一个傍晚,金乌西沉,归巢的仙鹤飞过,落霞峰上的绛珠开得与落日一般红,却没有红过少年人的脸。夜色一点点漫上来,伏风在晚风里对她说,我喜欢你,带着少年人的赤诚与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的瞳孔大而圆,在将暗未暗之时微微地闪着光,汗湿的手心里攥着一束绛珠,笨拙地对她重复,凤鸣,我喜欢你。此后许多年她曾无数次想起这个傍晚,想起天边红色的晚霞,风中绛珠的香气,想起他的神情语气。那一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万籁俱寂。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有一瞬,她冷静却僵硬地接过那束绛珠,说,谢谢,我很喜欢绛珠。多亏夜色遮掩,无人知晓她的脸热得发烫,暗自抱怨太阳神君近日似乎玩忽职守,太阳运行的轨迹也出了差错。她借天色已晚的借口回了昆仑,将绛珠精心地插进玉瓶,怀着慌乱的心绪入睡,满腔的不知所措不知说与谁人。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夜好眠。多年以后,她仍然认为这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人人都说她是数千年才能出一只的凤凰,她的眼睛能看破一切虚妄。少年人恋慕的眼光流转在她身上,顾盼间是摄人的容光。可惜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不穿少年人的真心。也看不穿自己的心。要怎么去分辨一个人的真心呢?从眼睛还是从言语?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真挚,也看起来像是你的错觉。他将喜欢说得那么笃定,仿佛从未有过怀疑,却又遑论不是谎言。就算他说,他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他只是说了“我喜欢你”,那也是无从分辨的。谁能说得清,伏风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呢?那她喜欢伏风吗?当然是喜欢的,甚至还要比其他更喜欢一点。就好像她以前喜欢和昆仑的小凤凰们玩,但更喜欢那只小白虎一样。她那么骄傲,谁又能见到她的眼泪呢?可伏风是特别的。那对他也是特别的那种喜欢吗?凤鸣不知道。素知说,喜欢应该是,无法控制的心跳,魂牵梦绕,和如影随形的目光。什么都没有,应该,就是不喜欢了。很多年前素知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起霖郁。她坐在栖梧殿的梧桐树上,看霖郁的目光里是无人察觉的哀伤。连喜欢都是苦的。凤鸣终究还是说,抱歉,我不喜欢你。她左手抓着练实,右手执笔,潇洒又果断地写下这句话。她的心还安稳地待在胸膛,并不曾梦见过伏风,不是喜欢,那就是不喜欢。许多年后凤鸣想起这一天,只能记得昏暗的夜色,暗淡的星子,夏日侵袭的热气,和她漫不经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