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一方小院和当年郊区村子里的“家”有些相似。
又或许,是莹莹妈妈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太像了的缘故,总之,这一切的一切,不可避免地唤醒了她那段早已经尘封在悠悠岁月里的回忆。
本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淡忘了,可直到今天她看见莹莹妈妈的那一刻,李碧桃才知道,那些事,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时她和莹莹现在差不多大,按理说人七八岁的事情记得不会很清晰,可那些画面实在是太过深刻、太过强烈,如刀刻斧凿般将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刻在她脑海深处,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其实,李碧桃现在已经没有很想她了,就是特别想见一见她,问一问,当时……她疼不疼……
拳头砸在身上的时候,五官被打到扭曲流血的时候,究竟……有多疼……
在寒凉的夏夜里,李碧桃感觉自己被拉入了那个十几年前的夜晚,思绪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转着圈,任凭她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来。
天上星光璀璨,那些星星不规则的排序,组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恍惚间,李碧桃觉得,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
好像即使天人永隔,即使她的脸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了,她却依然在笑。
滚烫的鲜血从头顶流下,经过眼角、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而她的唇角却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噙着浅淡的笑意。
这是她留给李碧桃,最后的印象。
李碧桃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连基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都毫无察觉。
忽然,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温热的掌心盖上了从她眼中滑落的冰冷液体。
白絮飞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单薄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双眼,静静地感受着掌心那一片湿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碧桃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十分干涩,干涩到,似乎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抬手握住白絮飞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下来,扯出一个笑来,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白絮飞挨着她坐下,反手将冰凉的手指贴上她肿胀发热的眼皮,温声道:“你见到莹莹妈妈的时候,有些不对劲。”
又想起她之前第一次见到莹莹时,那片刻的失态,白絮飞隐约猜到了大概,心里记挂着她,于是便站在馄饨店的窗前注视着旁边的基地小院。
直到他看到基地门口亮起一抹亮光,他不放心的到小院门口看了一眼,发现了独自坐在台阶上的李碧桃。
李碧桃拉下他的手,双手用力一抹眼睛,竭力轻松道:“是不是哭的很难看?你最好不是因为颜值喜欢我的,不然你会觉得你上当受骗了。”
白絮飞却笑不出来,只是专注地看着她道:“不难看……”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
好看到,从他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此后生生世世,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李碧桃长相极美,是那种但凡谁看一眼,就不可能忘记的漂亮。虽然她不太把自己的颜值当回事儿,平日里也不喜欢打扮自己,但即使她只穿t恤长裤,但凭着那明媚完美的脸庞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朴素。
她五官精致到如同是世间最好的画师精心勾勒出来的一般,张扬耀眼、摄人心魂。
李碧桃本想开几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掩盖过去刚才的失态,可看着白絮飞认真的神色,终于像是撑不下去了一般塌下肩膀。
基地小院里,重又陷入一片长久的宁静。
白絮飞也不急,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良久,李碧桃转头将视线落在小院破旧的院墙上,盯着院墙上一块将落未落的墙皮放空意识,她的声音,就这样低低的飘散在夏夜的晚风里。
“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平州市红日孤儿院。我像莹莹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被我父亲打死了,他也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从此我就没人管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细听甚至感受不到那隐藏在她颤抖的声线里不易察觉的情绪。仿佛此刻她讲述的,不是身为李碧桃的悲惨身世,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我妈妈……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我那个时候不到八岁,我只记得,我妈妈总是挨打。至于因为什么原因挨打,我都不记得了,只能记得她一次次被那个混蛋骑在身上揍。”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狗,黑色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它叫皮皮,是我妈妈给我捡来的……因为捡皮皮,那个混蛋还打了她。那个混蛋不让我们养皮皮,我们没办法,不能养在自己家院子,我妈妈就把皮皮放养在我们当时住的那个村子里,平时妈妈会偷偷喂它一点剩饭剩菜什么的。”
“后来,那个混蛋发现了,他当天就宰了皮皮吃肉。我妈妈阻止他,他狠狠地打了我妈妈好多好多下,我拼命拦着,我拦着他杀皮皮,拦着他打妈妈,可是根本拦不住……”
“皮皮死了,妈妈也挨了打,他逼我妈妈把皮皮做成菜,又让我去给他买酒。”
“就是那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之后变得像一个疯子一样,骑在我妈妈身上,一边骂,一边打……”
“后来,我就被送到了平州红日孤儿院,长到了现在。”
说完,一直含在李碧桃眼中的水珠终于掉了,和这些黑色的过往一同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摔碎了。
李碧桃转过头,含泪看着白絮飞,一字一句道:“白絮飞,我真的觉得莹莹很幸运,她的妈妈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她。可是我没那么幸运,我妈妈没能保护好自己,我也没有保护好她,她死在了我面前……我当时甚至没有扑上去替她挡一挡,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死在了那个人渣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