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在指尖结了个法印,轻轻抵在她额间,探她体内气息的情况。红雨也不闪躲,就乖乖地任由他探。
感受到她体内气息平稳了许多,玄都收回了手,问道:“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红雨摇头:“不知道啊……一整夜?”
“整整两日。”玄都一字一句道。
他不愿意回想她在他怀里留下一句困了,便怎么都唤不醒时他的慌乱。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唤一个人的名字,得不到回答的时候,是那么的让人害怕。
红雨不知道这些,她舒展了一下肩膀,感叹道:“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么乏呢,原来是躺太久了。”
玄都见她这副丝毫不把自己体内怨气当回事儿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沉默半晌,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之前说你知道这些怨气是怎么来的,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雨仰头看着他,趁着他抬手点她鼻尖的时候,顺势抓住他的衣袖,把人扯到榻上坐在她旁边。
这床榻是他之前给红雨购置回来的。
最开始将她救回来的时候,玄都没想到这小妖会赖上自己,只是暂时将自己的床榻让给她,他在木屋外的桃树下随便凑合着,她晕了四十九天,他便凑合了四十九天。
后来她醒了,也不肯离开这桃林,这木屋了,他想着终归不能日日在桃树下凑合,便购置了新的床榻,将自己的卧房让给了她,他便带着自己那简陋的床榻去了木屋中他原本用来存放书籍的屋子。
此刻坐在姑娘家的床榻上,玄都有些拘束,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红雨的话吸引走了。
红雨对自己的来历向来坦荡,她一边抓着玄都宽大的衣袖把玩,一边回想道:
“一百年前,我还是平城城门外的一棵桃树上的一朵桃花,当时平城打仗了,敌军屠城,平城上下无一活口,当时平城积攒汇聚的怨气、执念、不甘,比我身体里的多多了。”
“整个平城都被屠尽了,很多人无辜惨死,那些将士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大火把平城烧了个干净,那场大火烧了三天,直到一场夜雨降临,大火才得以熄灭,就是在那场夜雨中,我被雨水拍到了地上。”
“本来我死定了,但碰巧那时神女到平城度化亡灵,我运气好,沾了些神女度化亡灵的功德,生出了几分灵气,因神女点拨,给我开了智慧,后来我就被养在青羽仙山仙池水中,慢慢的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铺垫差不多了,红雨才解释那些怨气的来历,“那些怨气就是我在城外沾上的,都是平城枉死百姓的怨气,神女说过,这些怨气轻易丢不掉的,得积攒许多功德,然后度化妖身,到时候那些怨气就会跟着妖身一起度化了。”
玄都侧头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回忆着探她经脉气息间怨气流转时的感受。
战乱屠城,亡灵积怨,这种怨气依附到附近有灵气的活物上,算是常事,但一般来说,这些怨气大多在其经脉外流转盘桓,不会轻易影响到她经脉气息的运转,更不会这么霸道地在她经脉之中乱窜。
而且……她体内的怨煞之气给他的感受,有一些熟悉的诡异。就好像他在哪里见过这种气息一样。
他在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怨气?
玄都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余光里,隐约看到木窗外一席清风吹过,吹落了许多缤纷花瓣,那些花瓣随风盘旋飞舞,风过之后,又安静地铺落在地上,融入到地上层层迭迭的落花中。
他忽地想起,第一次遇到红雨的时候。
那时,红雨就躺在不归桃林边缘的一颗桃树下,被风吹下的花瓣就薄薄地铺在她身上,她完全没了意识,安静地卧在那大片落英中。
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色烟气。
玄都神色多了几分认真,问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当初,你为何会晕倒在不归桃林外?”
红雨歪歪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便答,在红雨的认知里,没什么事情是需要隐瞒的。
提起那件事,红雨还有些气愤,“因为我那个时候,遇到了一个……王八蛋!”
玄都轻笑一声,“哪儿学来的词?”
红雨瘪瘪嘴,小声道:“桃源镇上,之前有人吵架,我听到的。”
自从红雨醒来后,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他待在桃林里,偶尔会和他到各处收服一些恶煞,还当地百姓安宁,其余的时间,便是和他一起去桃源镇上溜达。
她喜欢热闹,这附近除了桃源镇,也没什么热闹的地方了。
玄都摇头笑笑,虽说非礼勿言,但若是红雨……罢了,她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玄都道:“那,这个……王八蛋,做了什么?”
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这么粗的字眼,玄都乍然有些不适应,不过转念一想,那人既然重伤这桃花小妖,恐怕这个词,配他也算合适。
听见从玄都嘴里别扭地冒出这几个字,红雨觉得新奇又好玩。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我那时候刚下山不久,我下山前神女让我多做好事,积累功德,所以别人有需要我帮忙的,我就帮忙,那段时间我帮别人收服了很多恶煞厉鬼,然后就遇到了他。”
提起那人,红雨的声调落下了几分,“他说他叫……赵生慈,好像是这个名字,他说有事找我帮忙,我就答应了,然后他问我是不是妖,我就说是啊,结果,他说我大补!”
红雨越说越气,“我是什么药材吗?居然说我大补!说我大补也就算了,他带着一堆人,弄了个邪门的阵法,差点儿没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