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亮着灯,从卧室的门缝漏进来,像一块割开黑暗的刀片。
陈若谷正坐在客厅灰色的沙发上背对着卧室门。张美娟走过去刚要叫他的名字,就看到从他左边肩膀上方漏出的foxail的界面,他在很专注地写着邮件,甚至都没有听到女人走出来的脚步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轻轻退回到卧室的那一片黑暗中。
陈若谷在凌晨两点时结束工作,推门走进卧室。
当时张美娟趴在床上,穿着一件长袖的棉布t恤占据了床的左半边,白色的被单下漏出来了一截光滑的小腿挂在床沿上。她睡得很熟,陈若谷隐约还能听到她鼻息之间沉重的鼾声。
她并未等他。
一个瘦削的,但是会打鼾的女人。陈若谷想了想,那可能是她的鼻腔结构的问题,也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他走过去,轻轻捻起张美娟的小腿,像捻起一块碎玉放回床上。
然后他在她的身边躺下来,听着她呼吸的声音,心里想着傍晚时在开罗街头的那个浅吻,他舔舔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他却并不急于要和她发生点什么。
陈若谷忽然意识到,他们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让肉体发生些什么。
他们之所以相约来到这里,也许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深夜可以互相看着彼此,讲一些彼此都能听懂的话,讲那些彼此都知道的事情,并且让彼此感觉不那么孤单。
陈若谷觉得他们的行为更类似于大自然的动物法则,当找不到自己同类的时候,动物们也t会选择异类相伴,北极熊会拥抱阿拉斯加,而幼虎和猩猩成为了朋友。
大致,都是因为生存作祟。
酒店浅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埃及特有的装饰品,人面狮身的雕像,烫着金色和蓝色的条纹,面容呆滞。女人在旁边翻了个身。陈若谷伸出手去,抱住她纤瘦的身体,她很瘦,坚硬的锁骨像把未开刃的刀磨过他的臂弯。
而她还在打鼾,声音从沉重变得越发嘹亮。他理了理枕头,用脸贴着她的头发,在薰衣草的香气里闭上眼睛。
在陈若谷已经过了一小半的人生里,第一次,他觉得这样被打扰的睡眠是可以去忍受的。
9
张美娟听到有布谷鸟的叫声,风吹到脸上,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在视线里渐渐清晰的是无云的蓝天,有几片枯红的树叶被风高高吹起,飞快地在空气中打着旋,最后跌落在卧室的硬木地板上。
“早上好。”陈若谷在身后说。
“早上好。”她转过身。
他们躺在清澈的晨曦里四目相对,仿佛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注视着彼此。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的手和张美娟想象中一样灵巧而轻柔,变化着随处游走过她的身体,从臀部到颈项,再到肩膀,在经过胸脯的时候,张美娟分明感觉到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继而又向下滑去。女人觉得有些痛,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空虚,身体像一掌被揉碎的花瓣,在反复磨砺的中浸出了汁来。
窗外晨光渐渐刺眼,他俯下的身躯已遮挡了大半汹涌而至的光线,她努力蜷起自己的身体,放纵自己躲进这样的阴影里。
“祝您生日快乐。”张美娟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对陈若谷说。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陈若谷有些疑惑。
“我知道,但如果下一次,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不在,那么现在我就要先祝你生日快乐。”女人机灵地笑着,整个人都趴在围栏上眺望整个开罗的风景。
陈若谷心里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微微地塌陷了进去。
他们来到开罗塔,这是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建筑,脚下是现代文明与古老交错的尼罗河三角洲,而远处的金字塔像一块块微缩的积木,藏在雾气中混淆不清。观光层挤满了各国的游客,大多是金发碧眼的白人,还有努力推销着自己服务的本地导游,他们一路上都在拒绝各种拍照合影的要求。
“什么时候的事?”陈若谷从身后抱住张美娟。
他的手从张美娟的两只手臂下面伸过来,环绕在她的胸前。张美娟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十年前,幸好发现得很早。”
张美娟在喧嚣中转过身来,面对着陈若谷:“不用觉得抱歉,我并不觉得这是件很坏的事。”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陈若谷摇摇头,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慢慢地移动到胸前那一块干涸的地方,像在触碰一道伤疤:“这只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号而已。”
风很大,他说完话,就将头埋进女人的颈项里,像是要寻找片刻的温暖。
“你是我的。”他凑在的耳边,低声地说。
她转过头,看着远处同样拥抱在一起的一对年轻情侣,红发的女子和金发的男子,他们闭上眼睛接吻,在风中,他们的身体用力纠缠在一起,仿佛再也没有来世和前生。
毕竟年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将会爱上一个怎样的人。
孤单的人,以为愿意去倾听就是爱;而贫穷的人,以为大方地花钱就是爱;饿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小女孩,谁愿意带她去吃饭,那就是爱她的表现。
像张美娟,她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朝三暮四的渣男,也要等到对方抛弃她很久以后,抑郁到乳腺生癌才弄明白原来那不是爱啊。
从来没被爱过的人,又要如何去判断对方能给与她的到底是爱,还是其它的欲望?总是要花去些时间,慢慢弄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