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保险公司吗?”女人反问。
“他是酒驾,那个保险公司他现在也不管。”
“那你就让他关着吧,省心。”
“你这孩子……”附近的路灯突然熄灭,呼啦啦地暗成了一片。苏盛站在这无边的夜里,听到母亲近乎怒吼的声音,似要盖过耳边的风声。苏盛低头用足下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踩地上的花生壳,像被寄居蟹丢弃在岩石上的贝壳。啪叽一下,又啪叽一下。
“要你帮一下家里,每次都跟要了你的命一样!这么大的事,你作为姐姐……”
又一个花生壳,用力踩下去,碎得四分五裂。
女人飞快地挂掉了电话,她有些受够了,仿佛是有风迂回着在身体里内旋,最终形成一颗小小的孤星,带着沉重的重力,将人迅速而剧烈地压向了地心深处。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和她打招呼,抬头一看,是刚才那位拿着宾利钥匙的光头男人。男人比坐着的时候更显矮,不到一米七的个头,肩圆膀厚。他径直走到苏盛身边,像一头饥饿的豹子,直愣地看着她。
啪的一声,头顶的路灯重新亮了起来。光线又重新回到了女人的双瞳里:“有什么事?”她镇定地问。
“给你两万块。”
“什么?”
“两万块,和我睡一晚。”
苏盛在原地愣了两秒,身体里的星球近乎轰然裂开,伴随着火焰和喷薄而出的气体,在身体内疯狂滴判断,焚烧着近乎干涸的内脏,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耳在轰轰直响,震得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
她脸色变得很难看,半响过去才憋出一句话:“你有病啊?滚开。”
“装什么装啊,都穿成这样了。不够我再加点钱。”
“你给我滚!”指甲死死地陷进了手掌的肉垫。
“我呸,还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货色。”男人丢下这一句话,走开了。
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是我。——苏盛突然就想起张美娟在后来对她说的那句话,苏盛站在暗处笑了笑,她也许永远都成不了张美娟。贫穷已经让自己成为了一只肤浅又虚荣的的鱼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觅食的气息。所以,谁都懂得只要向她撒饵,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游过去张开嘴巴,等待饲料落进嘴里以此果腹。
但有人撒下的却不是鱼饵,是毒药,她从不吞食毒药。饿一点而已,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又不会真的死人。
11
“你弟弟这次可能真的就出不来了,说不定还要卖掉房子赔钱,就算妈求你了。”——来自母亲的短信
苏盛蹲在地上往黑色的食盒里倒猫粮,窗棂将阳光分割成好几块明亮的几何形状,深圳的阳光毒辣,凶猛,一半晒在她的背上,一半将地板烤得滚烫。张美娟那只毛色不俗的暹罗猫应声从角落里窜出来,小步快走到旁边,垂下脑子细口取食,她在滚烫的光线下拨弄它脖子上那一小块突起的毛发,柔软的身体突然就拱了起来,像一座弧形的桥。
不能回复信息。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苏盛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还有头一天晚上做好的便当盒,通通都塞进黑色的皮质挎包里,在照顾完老板的宠物之后,她得去上班了,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照顾好自己。
卖掉房子?那就去卖啊。
但走到地铁站时,母亲的信息又来了:“家里的房子是好不容易凑钱买下的,你弟就靠这套房子结婚。苏苏,你深圳的房子现在是什么价?涨了不少吧,我们再回老家重新买一套好么?”
不过是一套三十平的一居室,早些年苏盛在机缘际会下借钱才买下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嫁掉,那么这套房子就是她未来余生唯一的依靠了。她关掉手机,在心底冷笑,儿子总归是要结婚生孩子,为苏家传宗接代的,自己早晚就是嫁出去便宜其他男人?
凭什么?
苏盛右肩上挎着那一天的早餐和午餐,站在地铁口的电梯右侧,让电梯载着自己缓缓进入地下的阴影中,在所有的视线都被遮挡之前,苏盛最后望了一眼天空,真晴朗的天气啊,这世界唯独是天气对所有人公平。
无论你是谁,都躲不过大自然的狂风暴雨,也无法拒绝阳光的明媚。
但明明所有的人类,都有重量相等的灵魂。
凭什么呢?是女儿就更轻贱一些。
有时候,多希望自己是张美娟那样的人,有勇气和家庭彻底地切断关系。她要的不过是片瓦遮身的立锥之地,要的是孑然一身的自由。
又能有多难得?
那个晴朗的早晨,椒图本来是去找张美娟的,却遇见了苏盛。
在干燥的北方时间长了,他并不爱南方这样燥热湿润的气候,可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富有,多金,手里捏着大把的钞票,又急不可耐地要洗掉那一身俗气的金钱味。钢琴,小提琴,竖琴,交响乐,听得懂听不懂的,他们都敢于尝试。他们从衣橱里翻出西装和长裙,将珠宝都拿出来挂在自t己脖子上,有的甚至在脖子上挂上自己家叽哩哇啦的小孩,然后在台下坐着掏出手机就开始自拍——哪怕音乐会的门票上特地写着,谢绝五岁以下小童入场。拜托,那么小的孩子,请给他们多听小毛驴和小燕子好吗?
唯独张美娟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想送票给她。倒不是椒图有多在意这个女人,如果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找一个能真正欣赏自己的人来音乐会,就能抵消自己对台下那些庸俗的故作高雅的姿态所带来的厌恶感。更何况,对于她沉默不回信息的事,骄傲的音乐家始终是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