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独自一人出现在吧台,他们之间隔着两张暗红色的沙发,一张黑色圆桌。男人长久地注视着张美娟,像盘旋在枝头的猎豹盯着远处嬉戏的驯鹿。
她趴在蓝色的球桌边玩了几局台球。回座位时张美娟把扎起来的头发又放下去,齐肩的黑发刚好衬托出小羊皮304号烈焰红的唇色。十一点四十五的时候,男人终于坐到对面的沙发上,隔着半瓶威士忌和一杯冰块,故作潇洒地对她说:“其实我不太会摇骰子,不如来玩剪刀石头布吧。”
张美娟抬起头来,熟练地朝他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那种表情她在此前已经做过了无数次,看上去就像她压根没注意到先前炙热的凝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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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球从挡风玻璃轻巧地跳到了方向盘上,与陈若谷对视。它朝陈若谷鼓出圆润的腹部和八只粗壮的腿,每一根灰褐色的绒毛都似毫针异常锋利,同时还瞪出自己乌黑的眼珠,一副随时都要和他干架的样子。
“嗯?你啥时候跑出来的?”他低下鼻尖,自言自语地问它。
中华狼蛛在柔软的皮质上蹬了蹬自己的节肢,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过来。”他朝毛球摊开了手:“小孩子不要到处乱跑,很容易迷路的。”
下一秒,它就飞快地跳开了,压根就不屑停留。
路口遇上了空前绝后的大塞车,焦虑与不安的情绪被风吹送到每一个角落,甚至也感染了在不远的高出成群结队进行短暂跳跃的乌鸦。它们癫狂地拍打着发达的翅膀,在芒果树的枝头不停盘旋。如果不是有人在不停地鸣笛,也许还能听到他们破嗓子发出的叫声。
男人将座椅调到最后,撅起了屁股,开始固执地寻找那只巨大的中华狼蛛,它一定是趁自己不注意从玻璃箱里逃出来又跳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天气好的时候他时常这样带着毛球出门去晒太阳。
直到身后的鸣笛响成了一片,他又才抬起头来,松开剎车向前移动了两米。
堵车是不人道的,特别是在周末的夜晚,所有的人都显得焦虑不安,右边那辆黄色的小polo,车窗摇开露出一张胡渣稀疏的脸,文艺中年男点烟的手伸出窗外,风吹起来头皮屑一样的烟灰四下飞散,后方红色benz车里的年轻女生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用白色的纸巾捏完鼻涕,咻地丢到了窗外,刚好就扔到了穿插而过的美团电单车的车轱辘里,搅得稀碎,其中一片摇摇晃晃地到了陈若谷车头的引擎盖上,黏住了。
2
世界交织在无聊的黑夜里。
陈若谷将视线收了回来,刚好见到街边院子里隐约闪出的白色灯牌,仿佛是深藏在迷雾中的月光,在瞳孔里温柔地闪烁。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像零星的火苗在喉咙间滚动,灼得人口舌干涩。
只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就能躲避这令人焦躁不安的堵车,这是他期初全部的想法。他做事向来随心所t欲,这个愉快的灵感驱动他暂时忘记了那只离家出走的小宠物——毛球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家伙,说不定会自己回到口袋里。
他拨开转向灯,开始努力地在糟糕的车队中移动自己的车头,以此让形势变得更加糟糕。
十分钟后,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丢到了酒吧的围墙之外。
只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没有女人,不买醉,绝不节外生枝,推开酒吧大门之前他在心里默念到。
推开门,音浪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淹没了初夜的疲惫,淹没了衣衫沾染的烟尘,也淹没了人类的呼吸及其心跳。
那个站在灯光下的女人,她从球台上抬起纤细的腰肢时顺手放开了自己的头发,又将黑色的发圈套在自己雪白的空荡荡的手腕上,然后用五根手指轻轻撩开发丝。她并非是美到了惊天动地的那种类型,而他也并不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老光棍,只是女人的这个动作,手肘的幅度,摆动的腰肢,微微向后翘起的臀,甚至是垂悬在脸颊旁自由摆动的发丝,都仿佛是一颗很有分量的铅球直击他的欲望。
陈若谷咽了咽口腔中的唾液,他想起了那只还躲藏在车厢里的狼蛛——他对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偏爱,对女人也是。而且这两者经常在他的意识里产生一种莫名混淆的交织,都是他渴望去了解的物种。
“开一整瓶。”他迟疑了片刻,对站在吧台后疯狂摇晃着银色容器的年轻人说,调酒师的鼻子很大,疯狂摇晃肩膀的时候,他的鼻尖在空气中画出了看不见的弧线,如果这种弧线被形成一幅静止的画,那么一定会是汤伯利那一幅卖出了44亿的《黑板》比肩,据说画家是坐在朋友的肩膀上让对方卖力地晃动才完成的画作。
“兑点什么吗?”吧台后的人停下来,气喘呼呼地建议到:“要不要红茶?”
陈若谷有气无力地说:“只要冰块。”现在的人总是喜欢在不同的液体里兑一点东西。天晓得是为了什么,甜腻的可乐雪碧七喜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用足了甜味剂的碳酸饮料——糖会让人大脑产生巨大的愉悦,所以每个吧台后的服务生都喜欢来这一手。
他继续盯着不远处那个雪白的女人,她的皮肤白得像藏在打印机抽屉里的4a纸。
“那是美娟姐。”调酒师一边开酒一边多嘴。
“我什么都没有看。”他又转过身来,强迫自己的脸对着那只大鼻子,很少有蒙古人种能长成这么大的鼻子,如果你在小时候没有被打断过鼻梁的话。
“不撩妹你来酒吧做什么?”陈若谷的话让对方显得很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