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元白吸了吸鼻子,一头扎进内屋。
哑叔给元白端来温好的酪浆,随后整理了床榻,示意他喝完酪浆应该休息一会儿了。
元白揉了揉眉心来到床榻边。
“哑叔,元阿耶那里有一味药草叫霜羽青兰,你听说过没?朝廷在找这个东西。”元白问。
哑叔思忖片刻,摇摇头。
“这就怪了。霜羽青兰这件事,元阿耶为什么不告诉我,还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元白叹了口气,“我太大意了,那日该早点去见元阿耶的。”
元白盘腿坐在床榻上,牵了蚕丝被盖住头。不知是被困大牢太疲劳,还是提及元阿耶心情哀伤,他的眼眶渐渐显出许多血丝。
哑叔在旁比划,示意这不是他的错,让他放宽心。
“哑叔,告诉下面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康大郎和霜羽青兰找出来,查找过程不要和官府起冲突。”元白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特别是洛阳来的那些人。”
哑叔点点头,随后找来纸笔写了封纸条,在廊庑下敲了三下廊柱,一只灰鹞飞下来落在地板上。哑叔捧起灰鹞,发现它脚上已经绑了一条黄丝绢。他赶紧抽出来给元白递去。
信上寥寥几行,元白一眼扫完。内容大概是城东车马行收到一单生意,金主要求送一批铜佛去瓜州城外的雷神庙。这本是一件普通的事,但怪就怪在这批佛像重量有异,比一般铜像沉太多,车马行的人悄悄开了一尊,发现内里竟然是纯金。
元白裹着被子直接躺下来,慵懒回道:“扔给官府。”随后闭上了眼睛。
哑叔转身欲走,元白闭着眼喃喃道:“叔,信上再加一条,但凡有人找到康大郎行踪线索,可直接报官府。”
哑叔点头。不到一会儿,院子里灰鹞重新起飞,溅起几片落叶。
妙手生花(一)
永康坊位于沙州西南角,就在衙署背后两百步远,背靠小梁山。
小梁山名为山,实则仅五六丈高的塬。因沙州方圆几十里平坦宽阔除去黄土城墙无任何屏障,故这座五丈余的黄绿色土堆就显的格外凸出。
塬上有一密檐式四方浮屠塔,塔高三丈余,塔身七级,塔檐挑出约一尺,逐层加密。其底层券门左右留有两尊雕像,不是天王像,而是两尊身披明光铠的将军像,左将持槊,右将持弓箭,怒目圆睁神态威严。
沙州人也说不清这座塔是为谁建的,只知道塔前常年整洁干净,时常有人到此打扫。
塬下有一小渠环绕,名邑水,蓬莱阁就建在这邑水之上。
楼阁呈四方院,白墙黛瓦、朱漆梁柱,屋檐挑三尺,飞翘精致。主楼为复式三层,左右协殿分居,置飞虹桥与三方回廊相连。中庭引邑水成清池,池中置蓬莱、方丈、瀛洲三山,上植挺拔黑松,朱漆拱桥横跨其中。池旁种满芍药、玉簪、连翘、肃州牡丹等,另有一棵巨大的槐树屹立在清池边,深褐色的枝干伸展到池中,倒影出婉转姿态。
月上柳梢,华灯初上。
蓬莱阁内灯树灿烂,鱼龙光影交错。夜色将黑时,城中大半富豪已到场,交手行礼、谈笑晏晏间好不热闹。
戌时三刻,主楼咚咚响起了鼓声。随即四方角楼响应,星星点点,间轻间重,又如溪流之从容,又如大河之汹涌,起伏流转,铿锵有力。场中人情绪被这鼓声吊了起来,纷纷禁声,正襟危坐,将目光投向三楼那闪烁的灯光中。
半刻钟后,鼓声渐停,一行美姬着绯色石榴长裙,手持螺钿琵琶鱼贯而入,将仙池旁的莲花承台团团围住。琵琶声初时清澈响亮,如凤鸣出山,少时滚指雷动如夏日风雨骤起的湖面,噼里啪啦气势磅礴。
裴霖被这琵琶阵曲惊的紧拽酒杯,神识飞出体外。余阳则抱着刀,懒懒的斜靠在柱子边,似乎不为所动。
李隆基端坐于席边,抬手浅尝了一口杯中酒,面上无甚波澜。
琵琶声渐渐回落,由急入缓,如暑夏阵雨般收势。随后场中又换了箜篌,弦音如清风荡过湖面,令人心旷神怡。
天籁骤起,中庭灯树忽灭。仙池中清水微微荡漾,似有什么呼之欲出。竹笛声起,鼓点渐入,只见池中缓慢升起一朵莲花,热烈绽放。
彼时三层阁楼突然显现一神女,身披五彩璎珞,青碧罗裙胭脂薄衫,缓缓从天而降。她姿态十分轻盈,衣裙飘带飞舞,飘飘然落入池中青莲上,而后单足站立,手结伽印。
池水微沸,神女轻移脚步,足下青莲竞相浮出,一步踏、一花出,在座宾客纷纷屏住呼吸,场内一时间绣花针落可闻。
“这世上竞真的有人会飞天之术!”
裴霖睁大眼睛,转头看了一眼李隆基,后者眼眸深沉、眉间微皱,若有所思。裴霖心道阿郎年纪轻轻定力如此之深,委实叫人佩服。
飞天神女一步步走向莲花承台,众琵琶女分散开来,跪坐周边。只见承台中间突起一道五彩霞光,霞光飞散,炸成星星点点分散开来。众人抬手作势欲挡,却不见半点火星飞来,再看向庭中时神女已不见踪迹。
点点星光忽而聚集化莲,忽而化作云团,变幻多彩,缤纷夺目,最后结作一团赤红彼岸之花,绽放于中庭。彼岸花鲜红欲滴,娇艳动人,尽情释放着魅惑。场中宾客早已目瞪口呆,有的甚至企图伸手去摸,却哪里够得着这妖异火红的地狱之花。
只一瞬间,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彼岸花炸裂开来,神女长身站立其中,花钿云髻、唇若丹霞,眼波流转,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