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峰就位于黑龙龙首之中,峰势高挑,如龙角般曲折朝天。传闻千万年前西王母曾在此骑龙升天,但位列仙班之后便将黑龙遗忘在此处。黑龙心生怨愤,于是在沙州附近兴风作浪,每每有商客行经此处,便掀起狂风将人畜卷至天上再重重摔下来,人畜具不得生还。后来当地人在三危峰的龙眼处盖了一座西王母庙,将黑龙戾气镇压地底,方才保得千年平安。
一路上慕容毅滔滔不绝讲着当地的神话传说故事,李隆基则表现的无甚兴趣。
“沙州翟家有数十人参与造官窟,平日均归翟六郎管理。哦,就是翟四郎的弟弟。翟府那边下官已差人去蹲守了。千佛洞这边常驻三十余人,多为邻近几个州县的工匠应召而来。这边沙石路不好走,少卿本不必亲自过来。。。”
慕容毅的声音渐行渐远,李隆基心中藏着事,早已听不进半个字。
他今夜来此目的其实并不单纯。一则寻人,二则,是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想要问问千佛洞的监造,原工部司员外郎杜晦明。
一行人策马到三危山口时,已是戌时三刻。
此时戈壁滩上星星将才显现,清澈的天空映出眼前尖耸的峰线,像无数个巨大的妖怪张着双臂,倾倒向众人,颇有些压抑。好在前方几里的山凹里射出一些豆大的光亮,方才让此地有了一些“人气”。
“下官去把人喊过来。”慕容毅道。
“等等。”李隆基抬手,“先把杜晦明找来即可。”
慕容毅策马而出。过不多时,一青衣官员随慕容骑马而来。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两鬓青白,一双眼睛细长,与略微凹陷的两颊形成一个明显的倒三角。虽是骑马而来,他身上的袍子却整理的一丝不茍,只有少许褶皱。
快到跟前时,他因急于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好在其手挽缰绳,利用马身之力迅速站稳了。这位青衣官员脚下一深一浅踩得砂石悉嗦作响。只见他疾步走到队伍跟前,径直跪下去行了个大礼:“下官杜晦明,请问哪位是凌少卿?”
李隆基微微倾身打量:来人跪拜在地,脊背坚硬,声音洪亮。
“杜工部不必多礼。”头顶响起明朗的声音。
杜晦明抬起头,见为首的骏马吭哧打着响鼻,马蹄焦躁的在地面摩挲发出沙沙声音。马上是一年轻郎君,英武挺拔,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年轻郎君鼻梁高挺,剑眉高耸,一双凤眼坚毅明亮,虽未表露情绪,却让杜晦明生出当头一棒的感觉。
这年轻后生!为何。。。这般神似!
凌海镇他是见过的,在工部司任职期间他因参与修缮紫薇宫,对百官面孔多少面熟。彼时的凌海镇还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未曾如现在这般风光。眼前的年轻郎君面相俊朗,仪表不凡,与记忆中的凌海镇相去甚远,倒是与先帝的面相有六七分相似!
这位近来有名的洛阳新贵,怎么是这副面相!
或许是灯火晦暗看不清,又或许是自己常年面壁神佛得了些许癔症?杜晦明那精明的双眼头一次蒙上了一层云雾,仿佛自己在这一刻真的得了大病,灵台不甚清明。
李隆基低头看着眼前的青衣官员,疑惑道:“杜工部?”
“啊?下、下官失礼了!”杜晦明大惊,吞吐道:“少卿踏夜而来却在山口停止不前,是、是否下官辖地有异?”
李隆基眸光微动,眼前的人虽是一小小监造官员,心思倒是缜密,如此一来自己要问的旧事或许会有些眉目。
见李隆基一言不发,杜晦明又小心问道:“不知少卿此番亲自前来是探查何案?”
旁边慕容毅道:“今晨刺史家小娘子李婉静在北辰巷失踪,失踪地有三危山独产的白石粉。”
杜晦明一怔,眼神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好在入夜光线晦暗无人看清。他指着身后点点灯光缓缓道:“这静娘子我是认得的,刺史夫人曾带着家眷来石屋慰劳过大家。今日白天下官一直在千佛洞监工,并未见到她。这里的匠人也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本分手艺人。”
李隆基道:“杜工部不必惊慌,你现在回去告知大家,就说山口有五彩流光显现,疑似宝物现世,将众人带过来即可。”
“下官明白。”杜晦明接了指令并无多问,踉踉跄跄上马就准备返回驻地。
“等等。”李隆基喊道。
“少卿还有何吩咐?”杜晦明拉着缰绳摇摇晃晃转身,马儿不耐烦的昂着头颅,打着响鼻。
李隆基下马,将自身坐骑牵到杜晦明跟前,温声道:“这马太过焦躁不适于乘骑,杜工部骑我这匹马过去吧。”
“这。。。”杜晦明眸中有些复杂,“下官何德何能。”
李隆基拍拍其肩,微笑道:“凌某月前曾受邀去洛阳南郊新落成的栖霞寺参观,当时听父亲提起了你,说工部有位杜工部擅木作巧思,大佛正殿就是以其手作蓝本而建。杜工部在洛阳任职时负责编撰的《洛阳考工记》凌某也有幸拜读过,书中之营造法式善巧天工,精妙绝伦,集近十年洛阳工事之大成,可作传世之经典。”
杜晦明眼中起了一丝亮光。他看向李隆基,满眼皆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怎奈又回忆起自己十年间的遭遇,最终还是叹了一声道:“《洛阳考工记》是韦侍郎主笔,下官只是小小蝼蚁,怎能与韦侍郎比肩。”
“天子跟前自是韦侍郎的功劳,可凌某私下听闻是杜工部翻遍古今典籍,走访洛州各地,召集底下书吏整理出来的。鸳鸯交首栱可不是韦常这个庸才能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