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实在担心此人已落入他人之手。
“暂时还没有康大郎的下落。但阿郎前些天让我查吴有道,派去西州的人今早传来了飞羽。”裴霖找了件长袍给李隆基披上,又把杯子倒满温水递给李隆基,接着道,“查到二十一年前有批关内道罪人流放到西州,名单里有个洛阳官员。”
说到这,裴霖故作神秘的眯了眯眼,示意阿郎猜猜是谁?
李隆基抬手起势就要劈过去,裴霖大喊:“阿郎饶命!开个玩笑,呵呵,玩笑!”
“顽皮!”李隆基表示刚刚的赞赏着实早了些,这后生依然是个孩子心性。
裴霖吐了吐舌头,缓缓道来:“此人姓乌名衍,是前太史局太史令,时年春天向内廷进言天生异象宫廷有异。当时正值先帝病重,皇后被百官口诛笔伐之际,此番言论一出自然掀起不小风波。谏官们抓住此事不放齐齐剑指皇后为妖后,当废。皇后一怒之下以妖言惑众罪将乌衍流放西州。”
“当时西域局势动荡,前西突厥十箭有三箭联合造反攻陷帝国边境,朝廷在西域大量征兵。乌衍一文弱读书人被征去战场不久便惨死他乡。他夫人因此也改了嫁,跟了一西州吴姓商贾,不到一年便生下吴有道。因吴姓商贾夫人早逝,留有一子,故大家都称呼吴有道作二郎。”
李隆基缓缓点头:“原来还有此番缘由。此人懂数术通八卦,在天光墟中救了不少人,果真是乌衍遗腹子,得了他阿耶一些本事。”
“那阿郎准备如何处理此人?”裴霖问道。
“也算是朝廷正经官员之后,把我留存的那株霜羽青兰给他送去,再用我私印行张拜帖去杜博士那,等他到洛阳后,给他安排个好住处。”
“好。”
安排妥此事,李隆基瞧天色渐眀,便吩咐裴霖备马,拎了几盒拜礼径直往南柳巷去。
今日节庆,东西大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李隆基穿过东大街调转缰绳朝南柳巷进去,巷子里倒是一片安静,但今天没有浓浓的药味和白烟,只有土墙和枯树几株,显得整条巷子极其普通。
乌头门吱呀打开,哑叔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映入眼帘,笑吟吟比了个“请”的动作。
李裴二人轻车熟路径直走到药房,浴桶、草药和白花花的棉布都早已备好。
哑叔正欲掀帘出去,李隆基一把拉住其胳膊,准备问话。哑叔似是有备而来,不等面前的年轻郎君问出口,便淡定的从怀里掏出一页麻纸展开:
上书“少主出门,贵人自便”八个大字。
李隆基硬生生憋了话头,轻轻作揖回谢。
因近几日给李隆基疗伤,元宅的药味格外浓烈。裴霖抱着刀守在廊庑下,吸了吸鼻子。他倒是早已熟悉了这个味道且并不觉得难闻,只盼着这些日子的药浴能早点把阿郎的手伤治好。
时长漫漫,裴霖在廊庑下坐了好一会儿,因过于无聊开始数起了土墙上的山雀。哑叔在灶屋负责烧热水,他是个聋哑老丈,自是不会跟裴霖聊天,宅子内显得格外安静,倒是成就了山雀的狂欢。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溜过去了。
裴霖此时突然想起了洛阳。
东都四郊秋景之胜,当属龙门。城南三十里外的龙门伊水香山寺周围,每到秋分时节红叶盛放,层林尽染,是秋游的绝佳去处。但香山寺是皇家寺庙,每年重阳陛下都会携朝廷要员来此登高游山赏枫,届时羽林卫会将整个前山圈起来重兵把守。普通百姓想要游赏香山红叶,便只能集聚在后山。
这里几年前还发生过一件趣事,彼时后山不知哪家女眷在此围帷而舞,美妙的乐舞声传到了香山寺中,圣人闻此妙音心情大爽,吩咐侍卫赏了一对金玉果盘过去,一时佳话传遍洛阳。后来每到重阳,香山寺后山赏秋的人就络绎不绝,半里之隔就有七八幅帷帐,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圣人也不嫌吵,反而觉得这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之象,下令羽林卫不准干扰。
裴霖九岁起就跟着李隆基,香山不知去了多少次,不过每次去都不是游赏,而是跟着几个皇子郡主打马猎兔,下水捉鱼。他觉得阿郎平日在宫城小心谨慎,谦逊持重,只有在出游的时候才是一副少年模样。
有日安乐郡主捉弄大家,将自身披帛扔进伊水大喊有人溺水了!
阿郎最先来到水边查看,没想到安乐郡主埋伏在阿郎身后一脚将其踹了下去。闻声赶来的郡王李成器、李重俊想也不想径直跳入水中,三人在伊水边捞了半天也找不见溺水者,就见安乐郡主在岸边哈哈大笑,众人这才知上当了。回京后太子问起,几人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是下水捉鱼不慎滑入河中。
裴霖沿着黄褐色的土墙往上望去,天空湛蓝无云,香山红叶和潺潺伊水仿佛就挂在天边向他招手。然而这样的美妙持续了不久,便被咚咚的叩门声搅得稀碎。
来人是老十四,因是策马而来衣衫已尽数汗湿。只见他随意抹了一把额头汗,把怀里折好的麻纸递给裴霖,气喘吁吁道:“阿郎的字条送到瓜州了,这是穆将军的回信!”
让十四快马日行三百里跑的气喘吁吁的,还护在怀里这么珍贵的,必是极其重要的书信。裴霖一刻也不敢耽误,让哑叔给十四端碗温水来解渴,便径直朝药室去。
故人(六)
重阳的日出格外昭烈。
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刚一冒头,金光便席卷而来,轻松越过戈壁上散落的土丘和杨柳,一瞬便将整座沙州城包裹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