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缪仅剩的右眼转向他,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似乎看不见这里多了一个人,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恶魔,对方还是那副参加化装舞会的打扮,滑稽可笑得像是马戏团的表演者,让人误以为这一切也都只是舞台上的一出话剧,落幕以后什么都会回归原处。
可是他确实缺失了的左眼永远都会提醒他,这是真的。
恶魔继续为他提醒道:“你已经快变成很多块了,如果你还有力气看一看你的身体,那些伤口正在发炎化脓呢,马上你就会不断的高烧,然后死去。”
孩子几乎快凝固的眼睛终于动了一眼,他裂开的嘴唇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恶魔凑近了才能听见。
“我不想死。”
“能理解。”恶魔嘴上这么说,态度却有些漫不经心,“十二岁的孩子应该在学堂里,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如何向父母说明弄坏了玩具,而不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从沙缪那里夺去什么,忒瑞亚站起身,毫无顾忌地走在这圣洁的殿堂,还点评着:“连乡下的教堂都这么富丽堂皇,真不知道教皇该住在怎么样的金屋子里。不过我最惊讶的还是教会和驱魔师的关系,至少在我上一次见的时候你们还是水火不容,教会认为你们是金钱驱使的利益之徒,而驱魔师认为教会是沽名钓誉的衣冠禽兽。”
他说的这些沙缪都不感兴趣,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失,虽然痛觉被大部分抑制了,但是无力感是真实存在的,沙缪勉强支起身体,拼尽全身力气朝着忒瑞亚喊道:“救救我!”
忒瑞亚微微侧过头:“生命可是非常珍贵的,你有什么能够用来换取的呢?”
沙缪回忆起看过的骇人听闻的故事,可以和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
“我的灵魂。”
忒瑞亚却歪了歪头轻笑一声:“我要那东西干什么。”
这在传说里最昂贵的东西在恶魔眼里一文不值,沙缪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只是一个恍惚,眼前的景象就忽然一变。
他完好无损地站在地面上,身上穿着做工精致的礼服,还没有被荆棘割破,也没有沾染上泥浆,抬头看去,珀瑞家族古老而富丽的殿堂就在眼前。
“沙缪!沙缪!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罗希姐姐吗?”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意识,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嘈杂的宴会,音乐和交谈声混在一起,逐渐变得清晰而刺耳。
沙缪转过头,他的母亲正和人交谈着,偶尔给他几个眼神,示意他过来。他忽然记不起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了,很快就抛之脑后,仰着笑脸朝母亲跑去。
戴面具的男人顺着扶梯走下,他刚才已经粗略浏览了一遍珀瑞家族的二楼,现在正来到宴会中心,他本该和这里格格不入,却没有人觉得他很奇怪。
忒瑞亚从侍从盘子里顺走了一杯红酒,看着毫无抵抗就沉溺在往日幻象里的沙缪,目光逐渐移向大门的方向,再过不久,不速之客就会从那里进来,而后发生的事他做作地伸手挡在了眼前。
大门被猛地推开的时候,戴面具的男人刚好转过身,他不像是地狱里某些爱好奇特的恶魔,喜欢看这些扰人清梦的东西。只是临行前他忽然回过头,瞥见孩子惊恐和茫然的脸,想必他还会在这噩梦里循环无数次。
忒瑞亚并没有说谎,孩子确实命悬一线,他确实有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但是严重的感染依然会要了他的命。他在高热和噩梦间挣扎着,让一直以来都很清闲的教堂紧张了一把。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恶魔坐在教堂里的廊椅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这里可以晒到下午的阳光,教堂内部也不会有什么冒失鬼来打扰,非常适合小憩一会儿。
在昏昏沉沉了十天之后,沙缪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修女细心地为他换好了药,看见他满身深可见骨的伤疤最终只剩下这浅浅的几道伤痕,再看向看着窗外眼神空空的孩子,将心中的疑虑藏了起来,起身悄然离去。
神父有些忧愁地看着房间里的孩子。路途遥远,主教还有段时间才能知道这个消息,可是这才短短几天,沙缪恢复得太快了,他还记得自己见过的珀瑞家的第四个孩子,那是个腼腆害羞的男孩,文静而秀气,喜欢绘画晴空和鲜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宛如木偶。
“那个孩子完整地失去了左眼。”修女低声朝他说道,“不像是剜去,也不像是损伤,它就那么消失了,好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而且他恢复得太快了,不像正常人。”提起这个,修女难免有些担忧,“活下来的,真的是珀瑞家的孩子吗?”
神父却摇了摇头:“污秽是无法涉足神圣之地的。”
他口中的污秽此刻也在看着沙缪。忒瑞亚比神父更清楚孩子的伤势,沙缪确实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那也是有限的,在抗过了救命的时刻之后,他骨折的右腿就已经无法正常行走了,那超乎寻常的愈合能力反而成了帮凶,畸形愈合的小腿胫骨让他的右腿呈现出扭曲的姿势,想要跑起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沙缪没有立马来计较恶魔突然的离场,在修女将他抱上轮椅推去院子里时也不会说话,忒瑞亚静静地站在他旁边,比他更享受这惬意的阳光。
终于在沉默的第五天,沙缪对着修女说出了第一句话:“可以帮我拿一些画笔和画板吗?”
珀瑞家族的第四个孩子是个胆小鬼。他甚至会害怕课堂上介绍的恶魔,害怕到夜里不敢一个人去厕所,也因此他被迫终止家族的教学。所有人都那么觉得,他不适合当一个驱魔师,包括沙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