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姓氏,他都快忘了自己来自哪里。沙缪下意识地去寻找另一个身影,但是令人遗憾,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忒瑞亚似乎并不在这里。
收回寻找的目光,沙缪看向床上的老人,脚步轻缓地走到了他的床前,坐在了椅子上,平静地开口:“我曾经想过寻求您的帮助。”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几年,沙缪会为了这次会面而感到激动不已,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异常平静,有没有那样一个救世主一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泰伦苦涩地笑了笑:“真是抱歉,我现在帮不了任何人,契约交易夺走了我的双腿,我的青春,我的魔力,我现在就是一个等待死亡的普通老人。”
如卡洛夫人所言,契约夺走的都是对泰伦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沙缪一时间有些怀疑,到底是纯粹的运气问题,还是幕后之人操纵的结果。
泰伦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他的眼睛甚至没法分泌足够的眼泪:“不过能看到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还是非常欣慰。”
沙缪没有说话,他如同其他独当一面的大人,沉稳而保持克制。
叙旧该到此为止了,泰伦又咳嗽了几下,这才说起正事:“我想你已经知道是谁策划了那场屠杀吧?”
只要一提起那件事,梦魇就会随之而来,沙缪定了定心神:“当然,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他当然不是在做一个普通的驱魔师,那些旧事早已经在他心底印下脉络,他随时都可以选择手刃仇人。
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泰伦先生。”沙缪望向他,问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珀瑞家族,真的是恶魔的子嗣吗?”
倘若驱魔师驱逐甚至剿灭恶魔是正义的行为,那珀瑞家族的灭顶之灾又算什么呢?他又算什么呢?
泰伦沉默了许久,才怜悯地开了口:“你在纠结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我的孩子。”
“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猜测,甚至没有任何一个珀瑞家的人以恶魔子嗣的身份伤害过他人,不是冠上一顶虚伪的帽子,就可以假正义之名,随意定夺他人的生命。”
转过头似乎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泰伦的眸光闪动:“但是犯下的杀戮之罪却是逃脱不了的事实。”
“罪人应该被惩治,沙缪。”
随着泰伦的话音落下,沙缪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被重锤激荡,他灰烬一般的心底陡然燃起了一团火焰,那是仇恨激发的愤怒,在叫嚣着要报仇雪恨。
但是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显露,如同死水一般平静,他已经习惯如此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真让人担心他会一口气过不去一命呜呼,泰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才朝他继续说道:“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莉莉会为你提供一切她能提供的帮助。”
沙缪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朝他微微颔首:“谢谢。”
倘若他能在离开之后再度返回地话,就能看见一直隐藏踪迹的恶魔就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
只是忒瑞亚没有他那么好的脸色,他看着床上的老人,语气非常不好,没有关心,只有讥讽:“你的头长好了吗?”
刚才还病恹恹的人此刻容光焕发,泰伦甚至坐起了身,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但难看的笑容,同样回以关切:“托你的福,还差一点,你的翅膀呢?把羽毛重新养好得非不少功夫吧?”
忒瑞亚冷笑一声:“好极了,只是后悔当初下手没能再重一点。”
他的反应没有让泰伦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运气太好,成了那个幸运儿呢?不过是你也好,至少少了很多不确定因素,你只需要和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待在观众席就好了,什么也不需要做,一直以来你都是如此,在哪里都一样,不是吗?”
忒瑞亚没有回答,他矜贵地昂着头,片刻后才开口问道:“我很好奇你最初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需要做什么,他们自己就是怀疑最好的土壤。”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泰伦情不自禁地骄傲起来,忍不住要同他炫耀。
“我只是告诉驱魔师,这块石头里封印着会带来绝望的恶魔,然后告诉教会,这块石头里封印着能够带来希望的天使。”
重新回到会客厅的沙缪落座在卡洛夫人面前,这一次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温度适中的红茶和甜点,可以让他们在这里消磨大半个下午了。
眼前的卡洛夫人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开朗乐观的莉莉,她热情地招呼着沙缪:“我在第一天见到你时就想招揽你了,比起协会,卡洛家能够为你提供更加优质的武器和信息来源,可是父亲似乎有别的安排。”
沙缪还在回忆刚才同泰伦相见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胸膛,那些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从未存在,又让人怀疑就潜伏在他的内心深处,随时可以形成燎原之势。他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
“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沙缪。”
他的发呆被打断,抬起头,看着他的卡洛夫人脸上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柔和仁慈。
“就像你的父母一直希望你可以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平淡,但是安稳。”卡洛夫人端起茶杯,茶匙搅拌撞击杯壁的声音清晰而清脆,“听从你的内心吧,沙缪。”
这次会面最终还是匆匆结束,无论是泰伦还是卡洛夫人,给他的违和感都太过强烈,以至于走出去了许久他都仍然陷入沉思。
“所以你是打算离开玛伊城还是准备去郊外的小河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