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該感謝醫院的墻隔音不好,接下來的每個字他都聽的清清楚楚。半靠在墻壁上,他用墻壁支撐著自己聽完剩下的話,從未想過話語會這樣的有力,他擡頭,醫院隔窗裡透出晚霞的絢爛,雲編織的衣裳彌漫於蒼穹,他的身體裡忽而刮起一陣狂風,它長久地呼嘯著,穿透瞭他的身體,穿透瞭他的視覺與聽覺,沈寂的眼中忽而因不可置信的愛意迸發出久違的光彩,卻隻在一瞬間便在道德的拉扯間被撕成碎片。
一開始的瞬間,他對自己心裡所渴望的,所沈寂的火焰而感到不解與愕然,但當腳步踏上大路,走到熟悉的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裡,人們的臉模糊著黯淡著,一隻粉色的氣球飛瞭起來,他伸手抓住。
一個小女孩朝他跑來,他把氣球遞給小女孩,看她的父母朝他道謝,看小女孩牽著父母的手一蹦一跳地走開,他們的面孔因為幸福的笑容而在視線裡清晰起來,蔣青忽然楞住。
身旁的人流簇擁著走過路口,去回傢,去到他們所愛或者被愛的人身邊。蔣青站著沒動。為自我剎那間的猶豫與不知名的感情而愧怍時,他閉上眼睛,眼前的人群消失,他看見瞭自己。
沒有人不希望被愛,他也一樣。他年紀大瞭,受不住這種熱烈而堅定的愛朝他奔赴而來,但不代表,他不會為此而生出些年久失修的動容與從未有過的悸動。他擡頭,淡紫色的天空中,火紅的晚霞燃起天邊的落日,蔣青忽然鼻子一酸。不是為道德的約束與拉扯而感到痛苦,是因為感到純粹的堅定而覺得不真切的滿足。
他就這樣哭瞭笑,又笑瞭哭,直搞的自己也不好意思瞭,最後幹脆找瞭個人少的地方蹲在路邊,面朝墻壁表達自己突如其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雲水蒼蒼,江水泱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一邊背著,一邊告訴自己,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師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就這樣念叨著念叨著,他的身邊忽然又蹲瞭一個人。
蔣青想,怎麼蹲墻腳還有人跟風,於是別過臉去,盡量讓對方看不到自己的臉。他用餘光瞥瞭瞥,這個人倒也蹲著沒動,蔣青放心瞭,於是往旁邊挪瞭挪,繼續自己念叨。
也不知過瞭多久,反正最後蔣青的腿也蹲麻瞭,人也平複好心情瞭,他就擦瞭擦眼鏡,準備站起來。
腿腳麻的不行,軟綿綿地跟棉花糖一樣,蔣青一邊感慨蹲太久瞭一邊勉強扶著墻站起來,可腿顫顫巍巍地不聽使喚,噗通一聲就往旁邊摔瞭過去。
這下那個一直沒動的人影動作倒是很麻利,唰的一下就閃現到他旁邊,不偏不倚,正好接住瞭他。
「多謝」蔣青擡起頭,一個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他僵住,當場風幹石化。
宋燃沒說話,隻是把他扶好,讓他靠在墻邊緩緩,才開口道:「蔣青,你還好嗎?」
蔣青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現在異常敏感,臉一瞬間就紅瞭,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什麼時候」
「剛剛你背詩的時候我就在瞭。」宋燃回道,「怎麼瞭?」
蔣青心裡陡然一緊,隨即一想,不對啊,他剛剛隻是念叨著把以前學過的關於師生的詩句全背瞭一遍,以此來約束自己,其餘的他什麼都沒說啊!想到這,他長長舒瞭一口氣,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沒事。不過,你你腿好瞭?」他驚訝地看著宋燃活動自如的腿腳,昨天還隻能躺在床上說病情加重,怎麼現在就這麼生龍活虎瞭?!醫學奇跡!
「啊這」宋燃微微一楞,剛剛聽醫生說蔣青來過又走瞭,怕他遇到鄧琳有什麼誤會,急著出來找人,卻沒想到一不小心暴露瞭自己。
蔣青狐疑道:「不對,你這好的也太快瞭難道說」
宋燃的心提到瞭嗓子眼,別別別
「我知道瞭!」蔣青大聲喝道,顯得義正言辭。
宋燃連聲解釋:「其實這件事我」
「那個醫生有問題!一定是醫院想要你多交住宿費,所以治好瞭也故意說沒好托著不走!」
宋燃楞瞭楞:「啊咧?」
蔣青看他的反應,更加證實瞭自己的想法,「沒有人願意住院,所以肯定是」
宋燃抽瞭抽嘴角,為無辜的醫院辯解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是我想多住兩天,鞏固一下,跟醫院沒關系。不過,」他岔開話題,「你為什麼剛剛在醫院裡,你,聽到什麼瞭嗎?」
希格斯玻色子與火焰
蔣青像是沒聽見又或者楞住瞭,總之宋燃現在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淡定的要命,宋燃的心髒狂跳,一邊是期待,另一邊是失落。
就這樣不知過瞭多久。天邊的晚霞大片大片落下,霓虹的閃爍轉過街角,他的臉一半在光影下交錯,一半在記憶裡漸漸模糊成為曾經十七歲少年的模樣,蔣青從中驚訝地發現,時光的洪流中,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眼神,哪怕眸中倒映的人不複曾經那般熠熠閃光。
原來當時不是錯覺,原來一直都未曾改變。
川流不息的車行,匆匆而過的人群,還有天邊飄來的粉色氣球。
像是終於釋懷瞭什麼,蔣青的臉上恢複瞭往日的平靜與溫和,他隻是少年漫長人生之路上的一個引路人,「抱歉,餘蔓下課瞭,我要去接她。既然你的腳已經好瞭,那從明天起我就不會再去醫院瞭。」
宋燃攥住的衣角被松開,皺皺巴巴的。他笑瞭兩聲:「是啊是啊,耽誤你好久瞭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那你快去吧,去接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