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云雀拉扯着他的袖子,低下头去抠白潇辞袖袂上的流云暗纹。
白潇辞:“……”
这又是何意?
他不是薄燐那种人精,一眼就知道女孩的心思,只能艰难地揣度几分:
……她喜欢我的衣服?
如何是好?白潇辞纠结到,送给她也不是不可,但是他就这一件衣裳,脱下来就得光着膀子到处乱晃,未免太不体面。
好在云雀终于开口,把白无常野马脱缰的思路拉回正轨:“你会回来吗?”
——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她问得单纯而认真,眼神还有些希冀,白潇辞还没被大姑娘这么对付过,一时间居然不知道用哪个鼻孔呼吸。
人能乱,排面不能丢。
白潇辞只能高深莫测地冷着一张脸:“……”
要命。
当日云雀在倾国舟上展现出了超凡的实力,白潇辞也动用了各路人脉调查她,只知道她和薄燐是在大黔州的一处小镇相识——女孩与薄燐并无什么渊源,她的来历是引人深思的空白。
那为什么云雀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薄燐?
白潇辞知道薄燐和海月先生的一桩生意,他此去塞北定然凶险万分,云雀虽然呆呆愣愣,人却不是真傻。她记得住上万种偃师技艺,自然分辨得出其中关窍:
……她难道看不出,薄燐是在利用她?
“自然。”白潇辞的语气不由自主地低了三分,“等我回来。”
他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自己与她素昧平生,这个口气过分亲昵了。但是云雀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女孩往原地乖巧地一坐,把木雕的小鸭子顶在了头上:
“这样你远远就能看见我!”
还真是等他回来、生怕他找不到路的意思。
白潇辞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被悄然消解了。
他儿时与父亲住在雪老城的时候,漫目都只有苍山与白雪,整个天地都是荒芜的寂寞。每次父亲下山采买,他都会坐在门口苦等,生怕父亲把他丢弃在偌大的空城里。
当时他的风卷尘息刀已经初有小成,就算父亲一去不回,他白潇辞照样能继承师门衣钵,活得顶天立地。
但是道理……不是这么说。
——谁还不是个小兔崽子,害怕被人丢弃的孤独?
自从他下山以来,不善与人相处,总是孑然一身、行走江湖。有时候极目远眺,天高地阔、南北无边,天下如此之大,他居然不知道归向何处。
他家是雪老城。
但是眼下的雪老城,只是座空坟罢了。
……他是茕然一身的浪子,怎么配做风雪夜归的旅人?
自从薄燐那疯子一把火烧了雪老城,白潇辞被迫出师下山,奔走于云秦各处,加入了江湖第一大驿“凌霄阁”。
凌霄阁统领天下三千刺客,却不接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接“送信”这一门差事:
只要你把信交给凌霄阁,无论是北辰峰、沁园春、倾国舟,还是太原闻、天溪白、赫骨完颜,保证及时送到本人手中。就算你想一封书信直接送到龙台凤阁的太后案头,只要报酬开得足够优渥,自然给你办到。
凌霄阁站在黑白两道的中间,应付着各路的牛鬼蛇神。比起江湖武艺,凌霄阁更谙人心,每天都有血迹未干的恩怨顺着凌霄阁横跨南北,或是火急火燎的公文直达庙堂案头。
白潇辞与老阁主签下契约,他坐上了凌霄阁第一把交椅,掌握着全天下的人脉,只为了窥知——
——那一道注视着雪老城分崩离析的眼睛、那一只推动着雪老城师徒反目的幕后推手、那一道站在雪老城消亡背后的巨大阴影,父亲死前口中的“不得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