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之缩手,道:“家主,别忘了父亲的嘱托,想办法让二公子回家。”
“温朔!温朔!温朔!父亲永远满心满口都是温朔!即使我做得再好,他也只当看不见。”温望挥动桃木剑,连连攻向温朔,“方乾之,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不过是借了你的人,生个儿子。如今儿子死了,你的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你还想管我?”
温朔的剑意黯淡下去,只退不攻。温望的桃木剑转了方向,直接刺向桃萌。“咣”一声,温朔的剑意挑开桃木剑,他修为浅,剑意随之晃动了一下,又是“嘭”一声,碎成萤火,扑上他的脸。
温望气喘吁吁,用桃木剑指向温珏的尸体,“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护着的人干的!你怎么不看?是不敢,还是不想,或者说,根本是不屑看?”
桃萌心中一紧,瞬间忘了咒枷的疼,忐忑地去望温朔的后脑勺。他真的不想让温朔看到那团肉泥。可恼的是,温朔此刻背对着他,格在他与温望之间,根本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他到底看没看见?
看了,厌不厌?
过了好一会儿,温朔道:“姐姐,父亲入主金陵十七年,有守城之责。被囚无极狱的囚犯皆是极恶之徒。龙门军应该去除妖。”
温望一讷,“你——”
方乾之道:“家主,城毁了,父亲会不高兴的。”
温望手臂一挥,用剑直接在方乾之脸上留下一道剑痕,然后,转过头,捏兰花指,念了几句咒。咒珈立刻又烧起来,桃萌一头栽倒。温望细眉一挑,“咒枷已种,别想着解。等金陵城中的妖邪伏诛,你解多少次,我就种多少次。温朔,困住你手脚的恰恰是你所坚持的公道。我不怕你们会逃。我们慢慢熬,不急。”
温望转身,紫袍飞起来,对着龙门军下令:“即刻回金陵城,杀个痛快!”
温望带着龙门军一个个离开无极狱。
桃萌始终盯着温朔的背影,见他起先是一动不动,然后,极微微地撇了一头,他好像怕人察觉,事实上,除了桃萌也确实无人察觉,温朔在望挂有桃花印痕迹的崖壁,怔了那么一弹指。
“照顾好师尊。”温朔丢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众人一走,神机老人再次睁开眼睛,他收走了缠在桃萌身上的道枷,“桃子,既入了道盟,就要受道盟约束。你也是道盟弟子。去吧,回来后,受罚!”
褪去道枷,桃萌立刻脱了束缚,展开手脚,站起身来。他抬起手腕,发现随着温望的离去,身上的咒枷也越来越暗,此刻,几乎都快看不见任何痕迹了。
桃萌割开手掌,给神机老人喂了点血。师尊不肯张口。血珠子就顺着神机老人浅粉色的唇淌下来,染红他的衣襟。桃萌等了一会儿,待更多的血珠子落下来,才握拳。他想,不管师尊肯不肯受,总会有血珠子钻进紧闭的双唇,哪怕是一滴,也是有用的。
金陵台的钟声还在响个不停,就如悬在桃萌头顶一般,一次次,一声声,提醒桃萌他是道盟弟子,要守护苍生。桃萌御剑离开无极狱。九霄天上,无数柄剑上立着衣袂飘飘的仙门弟子,他们神色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桃萌也默默加入了这几千道划破苍穹的寒光中。
桃萌记得那日是二月初六,他迎着晨曦飞入金陵城,等他回过神,已是二月初九,他迎着黄昏,回鸡鸣山。他这才意识到,这一战,原来打了整整三天三夜。
二月初九的近傍晚。
鬼宿四人筋疲力尽倒在鸡鸣山农舍的大树边,衣衫上尽是自己与妖物的血。谢渊折起的膝盖边放着一大只浸血的麻袋,里边尽是被斩杀的妖物尸体。曹云在回来的路上,嘴馋,已吃了几只妖物的手脚,此刻正舔着嘴唇,眈眈盯着麻袋,仿佛要饱个眼馋。
谢渊踢了一脚麻袋,麻袋立刻凹进去一个窝,渗出更加浓烈的黑血,“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谁去把尸体交还金陵台?朔朔,是你说的,要留着尸体好让他们核对逃跑的囚徒人数。你去跑一趟?”
桃萌从靠着的大树站直身子,“我去吧。”言闭,桃萌蹲下身,用手够麻袋的绳子,却被谢渊一脚踹开了麻袋。
谢渊道:“你想清楚了,回去,可再没有什么逃跑的妖物给你打个岔,让你缓口气了。”
桃萌跪着爬了几步,总算勾到麻袋,手指紧了紧麻袋的绳头,试着抽了几下,确定妥帖后,道:“嗯,想好了,我是罪有应得。”
许是“罪有应得”二字太烫耳,桃萌明显看到温朔的身体滞了一下。他才想到,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四个字。入无极狱前,他也是这么对温朔说的。但此刻的心境并非是彼时的心境。那时多少带着激温朔愧疚的报复心理。但现在,他是真心这样想。
桃萌说:“你们好好歇息。等交代完囚犯的事,我去寻师尊,先给他瞧伤,然后,真心诚意——领罚。”他加重了“真心诚意”四个字,正好和“罪有应得”配一对儿。
温朔脑子好,一点即明,该懂他的吧?
桃萌转身,把麻袋拉过肩膀,那真是巨大的一只麻袋,竖起来比他人还高,他拖着沉重的麻袋往篱笆外头走,麻袋在他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轱辘印,他才启柴门,就被温朔叫住。
温朔道:“桃子,你等一等,跟我进屋。”
“啊——什么事?”桃萌僵硬地转头,看到温朔已经转身,缓步入农舍前的小径,跨过门槛,进到屋内。
谢渊把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去吧,桃子。入狱前,也就那么几句体己话好交代了。我和小师妹保证捂住耳朵不听,给你们冲门神。桃子,记住了,人和人不是流云,是几股细绳拧在一起。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保证你们永远缠上了,是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