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自认虽不甚聪敏,却也算有几分见机。后来见重重考验,种种细节,便瞧出些不同来。”
她淡道,“似民女这般平头老百姓,原是不打算掺合进贵人间的争斗算计的。在一众精研了半辈子的老大夫里,要显出医术的高明不容易,但要不动声色藏拙,民女虽不才,却是极容易做到的。”
洛因笑了笑:“但某种猜想阻止了民女这般做法。”
小将挑眉“哦”了声,似笑非笑道:“不知是何猜想,敢叫洛姑娘愿意以身犯险?”
洛因目光转向小将身后的雕花木门,有昏黄灯火透过纱纸,映入那双淡色眼瞳中,也好似落进了星光:“前些天,将军领兵进城,民女恰逢遇上,于人群中有幸远远瞻仰将军姿容。”
小将剑眉拧起:“你的意思是……?”
洛因喉间溢出轻叹,肯定了他话里未尽的意思:“医者诊疾,是为四字最为紧要,便是那望闻问切。”
“那日匆匆一眼,民女便瞧出将军身体又恙……再结合前情种种,便不难猜出几分了。”
她说到此处,肃容敛笑,神色再无半点顽意,曼声道:“世人皆知将军义薄云天,护社稷退北夷,保大乾边境安稳,卫漠北百姓康泰。民女虽不才,也是大乾子民,以漠北为家,将军既护我故土,又卫我亲族,我既有区区医术,即便此中有诈,又何患不敢以五尺之躯博将军一份安康?”
洛因回头,直直对上阶上小将黑眸,拱手道:“敢问大人,如此理由可能作数?”
那小将被这一番话直弄得面皮涨红,好在天色黑沉,加之他肤色黧黑,倒也让人瞧得不甚清楚。他心中羞惭,只觉这些年阴谋诡计浸淫多了,不自觉便以最大恶意猜度别人,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阶下女娘那双过于清亮的双眼。
他微微撇过目光,心衬这女娘看着单薄纤细,却有如此凌云气节,叫他心底不由生出许多敬佩来。不过将军安危干系重大,他不得不谨慎行事,若是惹得这女娘误会了他倒不要紧,但万不能因此误了对将军的诊治。
一念至此,也顾不得其他,只解释道:“此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洛姑娘一片赤诚心意,但……”
洛因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敛色直言道:“大人,我这般言论并非抱屈,而是希望大人能对民女多几分信任,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彼此猜忌上,民女宁愿多花些精力钻研医药典籍,好今早叫将军病愈周全。”
小将被她说得心生触动,千般言语都含在抱拳一礼中。他转身在门脊上敲了三下,不多时便有一灰衣男子从里将门打开,目光扫过门外两人,略在小将身后女娘面上停留,便转向小将。
小将朝他略一点头,灰衣男子便不再言语,朝洛因道:“进来吧。”
洛因抬脚跨过门槛,待两人俱都进去了,小将将门一关,标枪一般站在门口守着了。
洛因跟在灰衣男子身后,数盏烛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四周是极静的,脚踩在松软地毯上,一息声也无。只有随烛火轻微悦动的影子,呈现室内穿行之人的行迹。
从古拙的博古架旁穿行,再绕过一道将军策马图的屏风,终于见到安静躺在床榻上的赵朔州,但略一打量,洛因细眉不禁拧起。
床榻上的男人只穿了薄薄一层寝衣,单薄布料下隐约可见起伏的肌肉线条。即便是昏迷着,周身气势凝而不散,也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极具威慑性。四肢躯体却摆放的极为周整规矩,面色较那日苍白许多,斜飞的浓眉紧紧隆起,似是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病痛侵扰。
再细看,神情又渐至松缓。
赵朔州一双嘴唇干裂起皮,却被温水浸润,身上的衣料干净整洁,隐约散发出凛冽的雪松香。
显然,他被照料得极好。
呼吸间,洛因神色几经变幻,俱都落入灰衣男子眼中。他也不说话,将人带到了,便站在一旁,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融入阴影里不动了。
但洛因能感觉到,有道晦暗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
洛因气息波动一瞬,瞬息间那道刺人目光便隐匿下去了。
她便也若无其事提脚靠近床榻,俯身依次翻看赵朔州的瞳孔,唇舌。
嘴唇不由抿起,赵朔州目前情况尚不算极严重,但继续下去,只会更为恶化,直到药石罔效。
她将赵朔劲瘦手臂从衾被里拿出,搭腕诊脉,凝神细究间,皓白细腕倏忽被一只宽大手掌紧扣住,钻心疼痛骤然从腕间皮肉传来,洛因拧眉咬牙,才将将咽下痛呼。下意识抬眼,顷刻间便和一双沉锐黑眸对上。
将军x医女
太过贴近的对视蕴含的挑衅和暧昧意味过于浓重,不适合初次见面且身份天差地别的洛因和赵朔州。
所以洛因先一步敛下眼睑,因为手腕被死死扣住,不能起身行礼,便微微垂头,摆出恭敬而臣服的姿势,用顺服而低缓的声音,朝乍然醒来浑身散发着凛然杀意的男人道:“赵将军,您日前旧疾复发,多日昏迷不醒,民女洛因,是林大人带来给您诊疾的。”
既是解释,也是安抚。
带她来的那位小将,说他姓林,她不知他具体官职名字,但必定是赵朔州的心腹,那么一个“林”字,对于赵朔州便足够了。
洛因说完,微微屏息,昏黄烛光落在她身上脸上,无声跃动。
她静静等待着,果然,约摸过了半息,便敏锐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肩颈那道极具压迫感的冰寒视线似乎移开了些许。
同时,宽厚手掌扣住她腕子的力道也略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