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伴读入宫,占据她了大半时间,再不能像原来那般朝夕相处的时候,他便觉得心中憋闷。那时的他,以为那不过是身为人父的失落而已。可是渐渐的他竟不能控制心中的感情,甚至当她推迟元服的时候也未加阻拦,甚至在心中暗暗窃喜,只因为那便意味着,她的侍君们可以晚些入宫。
他以为他可以按照最初设想的那般,能够独善其身,当个局外之人。只是不知何时,他已深入局中,不单保不住心,就连身体也渐渐的禁不住了。
他已不是十多年前那个稚嫩的皇子了,十多年来独霸朝纲,让他的性格多了女人才有的铁血,少了男子应有的温婉。如今的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来和他共享一个女人。然而,她是帝王啊,注定了后宫三千,身边簇拥颜色无边。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他若真踏出那一步,日后又如何自处?可是,不做些挣扎他又不甘心,其实也不过是挣扎给自己看罢了,全当安慰。
其实一直以父亲的身份在身边看这她也好。只是一想到即将进入宫中的男子,他心中便酸涩难当。
他善嫉,有损夫德,年老,于夫容不符,世间比他好的男子何止万千,而她值得最好的那个。
世事如棋,一步错步步错。而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若是最后输得丢盔弃甲,也是应当。他早已没了少时的勇气,现在能如这般与她相伴就好了,至少不会在最后落得形同陌路。况且,若真算起来,他还是她的仇人。
他的嘴角弯了个讽刺的弧度,呵……他似乎总是别人的仇人。他是范妤的仇人,也是她的……
没想到,他也有害怕面对结果的一天。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交给天,交给她决定吧。
雨已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整一天,几日不曾间断的雨珠不知打落了树上多少叶片,夜已深沉,御书房的内若隐若现的烛火还未熄灭,如一只风雨里独自飘摇的孤舟,迷茫不知何处才是归家。
已不知在案前坐了多久,宇文思源叹了口气,终于提起紫毫笔在面前写了大半的圣旨上填了几个字。圣旨很快便拟好了,她却似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一动不动的瞪着御案上的明黄,双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留暗沉和空洞。
明天就是中秋,也是六艺会最后一轮的角逐,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她没有只用朱笔圈出几个名字,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亲自拟了旨。几个时辰的犹豫,却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拟好了,似乎在嘲笑她的软弱。这上面的男子以后便是她的责任了,无法推拒,不可避免,看不到希望的她,拼尽全力也只能拖到今日而已。只是书写的时候每一笔都痛极。
可是她是皇帝,这才是她该做的,不是吗?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宇文思源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声响。
宇文涟端了一盅粥走了进来,看见仍然在沉思的女儿淡淡笑了下。将食盒中的碗拿了出来,正要将盅里的粥倒入碗里的时候,却不经意看到了御案上的圣旨,那上面的名字像是利剑,刺痛了他的眼。
“哐啷”一声,盅在御案上转了两下,最后掉落在地上,碎了。洒出的粥在铺着明黄缎子的御案上晕开,将上面的圣旨打湿成深黄,墨色缓缓散开,糊成一片,辨不出上面的字迹。
“父君,你来啦。”宇文思源眨眨眼睛,收起一身的落寞,像是没有看到桌上的狼藉笑着说道。他的发尾微湿,青色的纱衣上有淡淡的水痕,应该是来时被雨打湿的吧。
“嗯……”宇文涟尴尬的笑了笑,“你看我笨手笨脚的。”说着,竟弯下腰,想伸手去捡地方瓷器的碎片。
“父君……”宇文思源刚要阻止,便看到他的手一颤,伤到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这种事情交给侍人们做就好了。”宇文思源拉起他的手皱起眉。他不知道,她最见不得他受伤吗。
“男人家都会的东西,我真是一点也不精通。”宇文涟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除了琴棋书画这些台面上的才艺,女红、厨艺之类为人郎君必须掌握的技艺他早已忘了。
“父君,你本就不是寻常男子,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了。女儿,喜欢你这样。”她笑着将他受伤的手指含入嘴中,血液甘甜的味道在口中萦绕,他们早已血浓于水。
宇文涟垂下眼睑站在她的身边,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一如他动摇的心思。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宇文涟用未受伤的手磨搓着被她包扎好的手指坐在她的身边。看她重新拟写那份被他打湿的圣旨,写得极慢。
古墨烟、沈葭、临陵皇子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慢慢在明黄的丝帛上呈现,狠狠的拧住他的心,呼吸都艰难。
他有些烦躁的站起来,围着御案转了一圈,手慢慢搭她桌角上堆着的书册,“皇儿……”
“嗯?”她抬起头,笑着看他,一如往常。
“没什么。”他收回了放在案上的手,笑的寂寞。
她被他当做女儿养大,还什么也不知道呀。现在才想改,怕也来不及了吧。
“呀!”她惊呼了一声,懊恼的看着晕在丝帛上的墨滴。
“被父君一叫,忘了笔正吸饱了墨,现在滴在圣旨上,又要重写了。”她笑着,无奈的撒着娇,就像平常人家的女儿对父亲那般撒着娇,温馨又刺眼,让他品不出心中的悲喜。
“那便再写一遍吧。”他听见他涩然的语调,不想再看那几个名字从她的笔下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