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厌烦突如其来涌上心头,陶心荷蹭地起身,晴芳收手不及,从主子领口一路划到腰窝,令陶心荷背上像是被闷掴了一道,人轻轻一缩。晴芳连忙跪地赔罪,陶心荷强笑道:“不关你事,快起来。”然后,陶心荷才招下人进来询问,顾司丞递拜帖了没,到底找父亲还是她,有没有说来意。仆从一一作答,听得陶心荷更是心闷:“……顾司丞说,他想当面恭贺居士佳节愉悦,也问问您留在顾府的东西,怎么处置?”陶心荷忍不住冷嗤出声,太牵强了,蒙哄稚童呢?她稍稍冷静后,吩咐下人出去传话:“就说,节不节的,不打什么紧。和离已经商量妥了大事,后续细务自有对接,不劳他费心。陶府与顾府没有瓜葛了,夜深不便见客,请顾司丞回去吧。”下人应是,转身要走,陶心荷又补了句:“等一下,方才最后那句,改成’请他自行离去’,至于他回不回顾府,与我们不相干。再告诉他,瓜田李下的道理,想必顾司丞一点就透。以后不要再来陶府为善。”目送下人颠颠起身远去,陶心荷又坐回倚上,无意识撅起嘴角,声音绵绵地含在唇齿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心腹丫鬟晴芳抱怨:“这人前几日不是安生的很么?今晚是发什么癔症?还不够裹乱的。”感觉像是只等了一瞬,又像是等了漫漫整日,顾凝熙等来的是冰冰冷冷的回复。“哦,瓜田李下?我……我明白。”顾凝熙勉力维持精神,回应着,“如今,我们确实不是能够自然常来常往的关系。我听懂了,我……我尽力注意。”一向出口成章、言语精炼的顾司丞,在陶府门房面前,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几近语无伦次,惹得门房低着头,却用眼角瞟他好几次。“那……那么,我便告辞,不打扰贵府了。”前几日来势汹汹的风寒已经痊愈,顾凝熙恢复了击石碎玉的音色,稍稍清嗓后说出的告辞,倒是动听悦耳,门房连连赔笑脸:“您慢行。”顾府马车刚要调头,顾凝熙还未放下车帘,维持着手握帘布的姿势,目视着被周遭灯火映照出锃黑亮色的陶府门匾,就见街角行转来一行人,直奔陶府而来,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这是四个体格精炼的壮年男子,玄色服饰一致,几无纹样却布料精致,应该是豪门贵胄家里得力有脸的下人。他们一人打头,手里托着两尺长的雕花木匣;两人居中,合抬一顶足有半人高的走马灯,做工精细,光彩耀眼,仿佛带亮了整个陶府外,仔细看去,会发现灯面恰是四大美人图样在轮转,里面燃着的灯烛几无暗影,美伦美还,蔚为可观;最后一人压尾,高大威猛的汉子,却两手大大扎开,各举着四五盏小巧可爱的花灯,粗粗一览,有兔儿灯、莲花灯、荷包灯、虎头灯……无一重复,各有讨喜之处。顾凝熙罔顾夜深生出的细细凉意一阵一阵沁来,定格在车厢前,注视这一幕,不自觉揣测,是谁家来娘子家送灯,好大阵仗,或许,会是他知道的哪门亲戚?留神细听,打头男子声如洪钟,对陶府门房说:“烦请上禀主人家,吉昌伯赠贵府花灯数盏,以贺佳节。”门房挠挠头,本以为今年上元节,大姑奶奶和离回府,少夫人卧床安胎,都不会有呼朋唤友、摆宴出门的情景,府里注定要冷清。前半晌也确实如此,他们门房十分清闲,谁能想到,今夜到了尾巴尖,前任姑爷过来苦等一阵,吉昌伯又大张旗鼓送礼来,他们还得往里头通传,好不累人?吉昌伯下人看着粗直,却掏出散碎铜钱,硬塞给门房,说是让兄弟们买口热乎汤水。门房挂出满脸笑意,连说稍等,入内禀报走得更快、更甘愿了些。清清楚楚听到了“吉昌伯”三个字,顾凝熙大惑不解,眼里映照着花灯的流光溢彩,心里头回思,正月初六,他们夫妇一同初见吉昌伯程士诚,为的是宁娘婚事,彼此客套谈事,并无深交。怎么不到十日,吉昌伯就与陶府结成如此殷勤往来的关系,在佳节赠灯?陶府众人,顾凝熙多少有了解,总不会是岳父或妻舅突然结识了吉昌伯吧?那么,只有娘子了……难道,这些灯饰,是冲着娘子的面上?不不不,顾凝熙虽然不懂心头狂跳是为哪般,还是努力静心,掰着指头数,陶府还有云英未嫁的三妻妹,是不是与蔷娘有关?车夫再次安抚了马匹,轻声仰头请示:“爷,咱动身么?”顾凝熙神智上知晓,陶府与他人不论是谁往来,与他再无一丝瓜葛,娘子已传出话来赶他走,他该迅疾转身离去的,然而,总有些好奇或者是不甘愿梗在心头,他淡声回应:“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