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胃袋吃力运转,陶心荷缓缓呼出一口气,暗恼自己神思恍惚,用饭过饱了。听到弟弟言语,她淡淡回应:“既是找你,便不必说与我听。你明日去书院,东西收整好了没有?晚上无事,多陪弟妹说说话,给她宽宽心。”“我担心你姐姐安危,尤其女子之身,更要多加防备。沐贤,还请留意,增添府内看家护院。”这是憔悴落寞的前姐夫,在下人指引下,确认了自己,私下里用郑重语气叮嘱的言语,陶沐贤不得不念兹在兹。既然姐姐不听,那便自己安排吧,陶沐贤心想,府中一向安定,然而小心无大过,一家子女眷,多放些人马总没坏处。家中仆从人口无非这些,该去哪里额外招募些可靠的勇汉呢?陶沐贤豁然想起了近日见过的程嘉,与自己几乎同龄的低品武将,脾性看着不错,要不要,去请他帮忙介绍些人?陶心荷见弟弟失神,失笑地点点他肩头:“胡想什么呢?今日忙乱一天,我不送你,你也莫送我,各回各院吧。”“姐姐慢行,一夜安睡好梦!”陶沐贤对着她背影喊了一句。融入暗夜的陶心荷,头也不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回房后,她却未能如愿安眠,一晚噩梦连连,“莫兄弟去世了”时不时浮在耳边,气得她天色未亮就起身,坐在妆台前,用鸭蛋细粉遮住隐隐黑色眼圈,不断对自己说,顾家事已与你无关,遑论莫家!收拾好自己容颜,她亲自送走父子,又被弟弟托付弟妹,只好当仁不让,安排日常家务,照顾有孕洪氏,派人接回蔷娘,忙碌不在话下。初九夜里,顾凝熙陪着留下的长辈们用了晚膳,沉默以对三叔三婶的各种酸话,每一口都像是送入了虚空之中,一点点饱腹感都没有。饭后,打发最疼爱的幼子先回老顾府,顾老夫人神神秘秘地告诉顾凝熙:“我与陶员外郎说好了,你另娶谁家淑媛,他们陶家都乐见其成。熙哥儿,这回,祖母给你细挑挑,定然强于荷娘百倍。”祖母不知听谁说果露伤口才好得快,又将他脸上白纱揭去,此时正用她养尊处优的细嫩手指,在顾凝熙血痕周遭摩挲着。闻言,顾凝熙感到满腔无力。他轻轻握住祖母的手,从自己脸上取下,包在手掌中,用最恳切的语气表明态度:“祖母,多劳您费心。我并无另娶他人之意。待以后,荷娘若愿意,她随时能回来做我夫人,若……若她一辈子不愿,我终生无妻便是。”顾老夫人嚯地站起身,瞪视顾凝熙,语气转急:“胡闹!你们不到一个时辰前,和离了!熙哥儿,你要向前看。什么叫终生无妻?难道,你要守着将纳的什么莫姓小妾过一辈子?你到底是对陶家女情深义重还是被莫小妖精迷了魂魄?”顾凝熙随之站直,拘束双手,垂首诺诺言道:“祖母说的莫家姑娘,原先是我义妹,纳她为妾是不得已之举,只是庇护偿补孤女,绝无它意。”“鬼话连篇。熙哥儿,你这话,说给天下一百个人听,一百个人都不会信。纳妾是为了庇护?你爷爷当年教你,难道是教的这道理?还是你爹这么跟你说过?”顾老夫人这时才发现,孙子的想法存在极大的偏差。她为了早日迎娶回来合意孙媳,苦口婆心说出一番道理:“妻者齐也,妾不过是立女,近乎仆从,某些时候可通买卖。这些常识,熙哥儿还用祖母再说?”是啊,将小家碧玉、举人之妹的莫七七降格成身份卑微的妾室,从此依附主子主母,再无人身自由,对莫七七而言,真的好么?到底是庇护还是轻疏?听着祖母教训,顾凝熙好像拨开迷雾,看到了黑黝黝的危险大石,自己盲人骑瞎马,正在推莫七七靠近,她即将撞得头破血流一般。“妾,是用来赏玩的,你却因为要纳妾走到和离,因小失大,以邪害正,就是没摆清妻妾之别,太令祖母失望了。确实需要早些娶个名门淑女进门,不像陶家女那般由你任性胡来的,约束约束你的牛心左性。”顾老夫人一鼓作气,又提孙儿另娶之事。顾凝熙喃喃道:“不错,荷娘太由着我,惯坏了我。”顿悟来得又急又烈,纳妾之错是表,根子在于,他很久都没考虑娘子的感受了,如同被惯坏的三岁孩童,天真又残忍。无话可说,痛彻心扉。在管家指点下,顾凝熙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亲朋宾客,回视只有他一个主子的偌大府邸,无比深刻认识到,他和娘子的家,已经散了。顾凝熙的气息也像是散了,他觉得自己如同被剥皮实草的空心皮囊,心肝俱丧,五感失灵,哪里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