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晴芳绝望的,是顾凝熙终于绷不住,用极细微的声音,吐出四个字来:“我答应你。”晴芳忍不住提醒般叫道:“主子爷!”顾凝熙看过来,眼神是茫然失焦的,神态是魂游天外的,然而,如同被晴芳这声喊叫给震回了神智,他下一句清晰坚定了不少:“七娘,你好好活着,我纳你为妾,也为你找出昨夜贼人来,你放心。”顾凝熙喃喃了另一句:“娘子她……她应该会体谅的吧。我好好跟她说。”然而声音太小,莫七七“啊”的一嗓子欢快尖利应声,令屋内无人听到他这一句。顾府仆从们这时才敢从门口鱼贯进来,端出咸菜白粥,算是午膳的意思,流光还抱歉地补了一句:“厨房材料不够,做不出七样羹来。”顾凝熙机械地动着筷子,却觉得自己的四肢关节包括颈骨,就像是偶然瞥见过的、岳父书房里被拆坏的小人偶零件,绣蚀损坏,再不听使唤。全身上下,只能感觉到一颗心鼓噪难安,带动着胸腔振鸣,如同疯狂提醒他,做下了痛悔终生的决定。“你们照料好莫兄弟、莫姑娘。”顾凝熙忽然放下半空的粥碗,甩掉烫手的竹筷,丢下一句吩咐,排众越门而出。刚开始几步,他像是腿上拴了千斤铁球,举步维艰,听到身后莫七七两声“熙哥哥?”,反而加快步伐,脚底带起湿泥、飞溅到袍角也不影响他的节奏。顾凝熙越走越快,恨不得一步之内跑回顾府,向娘子认错,求她谅解,求她指教。识书已经算是机灵的了,紧追慢追,出门片刻就遭遇午后急雨,劈头盖脸、千珠成帘,越发影响视线。他沿着街面商铺屋檐下边走边寻,又过一阵,才发现前方道路正中,与撑伞的零星路人不同的、丝毫不避雨、直愣愣行走的主子爷——顾凝熙。在漫天丝凉雨雾里,识书看着主子爷顶风迎雨、落寞僵硬地摆臂抬腿的背影,感受到极少见的情绪,莫名想哭。初七,夜色已深,万籁俱静。陶心荷平躺在陶府闺房里的自家旧时床上,明明前几日回府小住用的就是同样的被衾,可是今晚就觉得冷硬扎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她与顾凝熙成婚之后,从未分床,即使前阵子因为莫七七暗暗生气,依然同床共枕,房内也不留丫鬟值夜,夫妻呼吸可闻。今晚,她特意让晴芳陪着自己,睡在不远处的罗汉榻上,多少有些人气儿,屋内不至于静寞到令人心冷齿冷。晴芳从顾府回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陶心荷躺下准备就寝时,看着她放床帐金勾,忍不住问:“晴芳,你是对我要和离,别有想法?”晴芳受惊一般,手一抖,厚实保暖的床帐扑簌簌落下,隔绝了主仆视线。陶心荷维持着侧卧姿势,无神地盯着眼前金红色帐子,默认上面“卍”字不到头的纹路,等了半晌,终于听到贴身丫鬟一句嗫嚅:“莫姑娘,是个可怜人。”隔帐传进来,晴芳声音更加幽微飘渺,陶心荷却被激起了火气,素手紧紧攥住被角,脆声回驳:“难道他顾凝熙是开善堂的么?晴芳,我知你今日几处奔波疲惫,只此一次,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会伤心。”晴芳轻声回应:“姑娘莫气,奴婢记住了。”听着贴身丫鬟轻缓走开、窸窸窣窣上榻、再到她平缓下来的呼吸。陶心荷无聊地数着晴芳多久会轻微打一次鼾,满腹不忿:怎么?莫七七是可怜人,顾凝熙是良善人,她陶心荷就是梗在中间的恶人么?按照晴芳说法,顾凝熙看到了和离书,应该明白自己的决绝了。依然只是托晴芳传话,他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又去了莫家小院,就这样一刻离不得莫七七么?呵,自己退位让贤,正当其时。虽然留下和离书的那一瞬间,陶心荷已经清清楚楚想明白,这个男人,她不愿意再宠再让再包容了,但是发现他没有追上来,依然有着强烈的失落,越发觉得自己过去的时光,像是喂了狗。必须忘掉顾凝熙,忘掉这段失败的姻缘了,陶心荷,往前看,往前走。她反反复复跟自己念叨,无意中起到了助眠之效,终于在半夜朦胧睡去。至于次日清晨,枕上湿冷一片,她不提,晴芳不提,主仆默契地让她梦中流泪一节,成为日后回想起来仿佛有过又仿佛没有的往事。作者有话要说:小作者挠头思考了好久,这章作话写什么。和大家聊聊“卍”字纹?“卍”这个符号,读作“万”字,意思是集天下一切吉祥功德,然后还有一大串佛教体系的解释,小作者就不搬运了,总之“卍”字纹是古代常见的镂刻在木窗、刺绣在被褥等处的纹路。(搬运自搜狗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