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旧事按说轮不到儿女指摘,但是陶心荷很不理解娘亲当年所为。她三岁时,娘还没有怀上第二胎,生怕陶府断了香火,非要当贤良淑德典范,张罗给陶成纳妾。父亲本不是风花雪月之人,应付娘亲细腻心思就让他头大不已,不愿后院事务牵绊他研究,撂下“无后宁可过继或者令荷娘长大招赘”的话语。他被枕边人设计,与娘亲选定的良家清白姑娘□□好,结下珠胎,无奈纳妾,然而有违他本心,差不多一年没跟娘亲说话。直到二妹陶心蓉出生,娘亲不知是喜是悲,对父亲百般俯就,好歹是和了好,便诞下嫡子陶沐贤。娘亲将二妹抱到身边,与弟弟一同抚养。陶心荷天生早慧,看尽娘亲夜深垂泪,主动帮忙照顾弟弟妹妹,那时心里还埋怨过父亲冷漠。因为父亲看到有了男丁,大松一口气,基本不再进后院,完完全全辜负了贤妻美妾,三妹陶心蔷简直是偶然的偶然。那位姨娘深闺寂寞,女儿不在膝下,一点儿寄托都没有,某日突然舍弃一切奔逃出府。直到两年后,很远的外地某官府才悄悄通报给陶成这位京官同僚,发现了姨娘尸首,是被其奸夫所杀。父亲奔赴收丧,看着逃妾遗体几不敢认,被生活折磨的面目全非。回府后,他由此迁怒娘亲当年生事,作为主母又没照料好纤弱小妾,白白背负了一条人命。娘亲气得大病一场,一直没缓过来,直到陶心荷十四岁那年撒手人寰,临死前还喊着“我没做错,纳妾是世间正理。”随着年纪渐长,陶心荷越来越懂得了父亲。纳妾就是横插第三人,不论为了什么,夫妻感情都会被破坏,只有程度之分而已。原以为,顾凝熙受他爹娘恩爱影响,主动向她承诺不纳妾,两人对于夫妻相守相伴是有共同认知的,不同流俗,不以三妻四妾为意,是世间相知相惜的一对异类。没想到,到底是她错付了。陶心荷从父亲言语想到父母旧事,又念及顾凝熙变心,轻轻摇头,要甩去这番愁绪。按耐许久未开言的陶沐贤,见姐姐沉默片刻后摇头,一时不明所以,开腔探问道:“姐姐,不赞同爹的话么?还是另有什么顾虑?”陶心荷不好直说自己想到了顾凝熙,圆话过去:“爹说到麻烦,我想着还要处理与顾府析产分割,与亲朋交代变故,觉得确实繁琐,所以头疼。”陶沐贤一拍桌,就要将事情揽过来为姐姐分忧,可是转念一想,论细致论周全,自己逊她多矣,话在嘴里囫囵一番,变成:“我给姐姐帮忙,指哪打哪,跑腿掰扯,我都行。”陶心荷敲敲额角,扯开微笑,轻“嗯”一声,领了弟弟这份情。此时此刻,在这间杂乱的书房中,对着至亲,她终于如释重负,肩头轻快不少,漫天的疲累席卷而来,一个小小呵欠脱口而出。守在书房门外的小厮好像与谁应答了几声,听着仿佛有“三姑娘”的字眼。陶心荷心事一去,顺势问道:“方才我没留心,听弟妹说了句,蔷娘出府找手帕交玩耍了。是去了哪户人家?”她转头看一眼窗外,金乌落山,黄昏已至,光线暗了下来,远处来去的仆从们成了飘动的不甚清晰的剪影。“天色晚了,这丫头怎么还不晓得回府,路又湿滑天又寒凉,是不是该去接她了?”陶心荷操心的脾性时不时冒头。说罢,听到父亲疑惑地附和“去了哪家来着,确实该接蔷娘了,沐贤?”她跟着扭脸回来,便看到陶沐贤脸上露出一丝局促,低声答道:“蔷娘受邀,到姐夫,啊,不,顾司丞二叔府上玩耍了。”他习惯之下用了旧称呼,瞄着姐姐神色,迅速改口,以那人官职代称,生怕自己鲁莽触动姐姐情伤。陶心荷察觉到弟弟的小心翼翼,不知怎地,颇觉好笑,果然“扑哧”笑出了声:“一时改不过口也是难免。沐贤不必在意。”想必是顾如宁邀请蔷娘过府,她俩结识不到半年,真是投缘。希望自己与顾凝熙和离,不会影响两个小姑娘的交情吧。陶心荷如是想。陶成的跟班小厮知道主子们在密谈要事,眼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扰。他站在房外五丈多远,高声喊报:“有客到!”这样主子们既能听到他的禀告,也不用担心他偷听了什么信息。姐弟一同推开书房门,问询来客何人,陶成希望不是要紧人物,那样子女们出面招待就够了。原来是顾二叔和程嘉联袂而来,据说为了陶三姑娘的事情。虽然担心妹妹不知发生何事,陶心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面,回到自己院落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