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可我还什么都没跟娘子说。”顾凝熙转头,对着拉扯自己的妻弟,茫茫然如是说。一个大男人,还脸盲,眼睛本就是摆设,怎么能做到眼尾上挑,眼底水汪汪的?若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欺负他了!陶沐贤回视顾凝熙一双眼眸,知他失焦,知他因发热而催生眼泪,还是忍不住猜想,姐姐要和离,他是不是不像姐姐说的那般可恶,而是真情实感的悲伤呢?放开双手,陶沐贤有些欲盖弥彰地说:“喂,顾司丞,你听到我姐姐的话了,谈和离才能进府。你主意未定,快点,该回哪里回哪里,好生休息养病去。”顾凝熙再支撑不住,身子软倒,摇摇两下后委顿成泥,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嘴里还弱声坚持:“我不和离,我也不要义绝,我只要娘子。”直到他彻底晕厥。“姐姐,姐姐!他晕过去了!”陶沐贤不知所措,先跳开两步,再朝向雕刻着五福捧寿的宽大照壁放声呼喊。下一瞬,陶心荷果然现身而出,看了看局面,招手让躲在角落好久的识画过来。识画挠挠头,还是行礼叫了“夫人”,然后如同在顾府日常一般,低头等候主子示下。“你们主子爷病了,就不该让他出来乱走,给别人家添乱。作为随身之人,你能劝还是劝劝,不过我也没这立场说话。”陶心荷连俯身细看顾凝熙都没有,径自对识画嘲讽道。“有的有的。”识画刚想表忠心,便被陶心荷挥手打断。顾凝熙倒下时自然成了蜷缩姿态,长手长脚很是碍陶心荷的眼。她点了两个不远处做事的陶府下人:“你们帮着顾司丞家下人,把他抬回马车上,要动作快些。”顾府车夫领命而来,与陶府下人面面相觑一瞬,感觉头皮突然发麻,连忙分别扶住顾凝熙的头、腰、脚三处,合力将主子搬抬起来。壮实汉子粗手粗脚,尽力脚下生风求快。将顾凝熙送入车厢的一程,难免磕碰到他的头顶、脚踝、手腕,他无意识颤抖了几下,陶心荷一个眼风都没扫过去。她用目光锁定识画:“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没成想还有今日上午这一出。识画,等他醒来,你一字不差地转述我的话。”“和离书,我可以再送过去。你若是又撕一次,我的容忍就到头了。陶家不怕义绝,届时官府衙门见,按律切分,两家永世成仇,我也在所不惜。要不要留最后一分体面,顾凝熙你掂量着看。”夫人气势真吓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识画越听越害怕,磕磕巴巴对着陶心荷复述了一遍,得到恩赦一般的指令:“行了,你随着去吧。”他赶紧叩首,起身时,听到陶心荷若有所思又补一句:“哦,还要防着他借病拖延。识画,记得说给他听,我等他两日,初十各司部开印办公,和离不成就衙门见。”像是被恶狗追撵,识画匆匆应是后,屁滚尿流回到马车上,催着车夫快快赶车走,连向陶心荷按照下人本分行礼告退都忘记了。陶心荷毫不在意,淡然一笑,招呼一旁听愣神的弟弟:“走吧,回府。”陶沐贤这才咋舌道:“还是姐姐,拿得起放得下,一番言语铿锵有力,让人直想要浮一大白。”“这是听了能下酒的笑话么?”陶心荷摇摇头,对弟弟好气又好笑。不过撂完了狠话,又释然又痛楚的滋味只能她自己咀嚼。姐弟俩徐徐入内,闲聊声隐隐飘到来大门处寻他们的洪氏耳边。“姐姐,你就一点儿不挂念顾司丞身子了?他烧得滚烫呢。还有方才的话,句句是真?”“比珍珠还真,你姐姐像是拿话唬人的么?他的身子,以后自有旁人操心,我挂记作甚。只要待和离完成,他的死生都不关我事。你别这样看姐姐,妇人心狠起来,好比蝎子尾后针,你没听说过?”“姐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弟弟佩服都来不及呢。”“记住,善待你家娘子,别让人伤透了心。”“嗯嗯,弟弟记下了,才不会步顾司丞后尘。”“对了,你昨晚看蔷娘,她是不是疼得哭?”“她说没哭。”“我还是不放心,左右下午无事,我去看看她吧。”……新顾府内院正房。曹大夫收回为顾凝熙把脉的手,看看床前最近的人——全身素白麻衣、双眼红肿的年轻女子,不像是能主事的。不知素日精明贤淑的顾夫人去了哪里?他摇摇头,对准半生不熟的顾府管家,交代道:“顾司丞这是昨日淋雨受寒招邪,大悲大痛烧心,还有饮食作息不调,激发出这场风寒,倒不是什么大症候。眼下昏厥着,是身体在自行调适,不用迫他醒来。之后,服下三帖药,清淡用些粥水,静养日,应该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