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我居然拒绝了……为了你,我居然拒绝了……”方源垂下眼睛,嬴懿看到有一滴泪悬空着坠落下去,然后一滴接着一滴,在他面前接连不断地滚落。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入围的资格,说取消就给我取消了?我到底有什么错呢?没身份是我的错吗?为什么……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我又不比别人差,凭什么我就得一辈子过得像个过街老鼠,凭什么全世界都欺负我一个人……凭什么啊……”
嬴懿被他哭得慌了,手足无措地擦拭他的眼泪,“你别哭,源儿,别哭……我知道你难受,这么多年也很委屈,我都知道,可是我们再等一等,再攒点钱,再找找人,早晚能把你户口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你是想唱歌还是想演戏,哥都一定支持你,所以这次就先算了,我们以后再……”
“我们这种人,一旦没抓住机会,就再也等不到了,你难道不清楚吗?”
嬴懿愣了一愣,擦着他眼泪的手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方源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臂,用尽全力狠狠抱住嬴懿,在他怀里依靠了很久,然后又松开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这么长时间了,你跟我一样,很多事都看明白了,不是吗?”方源深深望着他,眼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却一点点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哥……我们不是一类人,我爱你,就跟你爱他一样,我们谁都没法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因为你不配,我也不配。”
“……”
“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后悔啊。”
嬴懿握紧了拳头,压抑着一字字问他,“后悔什么?”
“你让我等你,等你还完债了,等你出人头地了,咱们就能过好日子了……可是哥,要是我一辈子都等不到呢?要是我放弃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却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我真怕有天我会怨你,恨你,彻底忘了我现在这么爱你……”
嬴懿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切割着神经,太阳穴跳动得太剧烈,连带得眼前的画面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是谁说,会永远相信我的?”
“……”
“方源,是你说不在乎,是你说要陪我发家致富,是你说……相信我一定会混出个样子来,这还没几个月,你就忘了吗?”
“……”
“源儿,”嗓子干涩得太厉害,居然连说出口的话都是哑的,“那个圈子,那种地方,你一旦踏进去了,就很难再退出来了……你相信哥哥,我们一起慢慢努力,一起慢慢往上走,你就再等一等,好不好?”
方源像是想把他此刻的样子刻进骨子里,那么深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一动也不动,直到夜风把两人的衣服都吹透得冰冷刺骨,他终于垂下头,低声回应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提防我,我也提防你,我们永远没法成为对方最想要的样子,我们早晚会变成仇人的。”
“……”
“哥,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以后会恨你。”
方源抬起头来,似乎想再触碰一下嬴懿的脸,可终究还是压抑下来,微微笑了一笑。
“和你在一起的这几个月,真的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吧……哥,我是真的,真的很谢谢你,所以……”
他转过身,背对着嬴懿,最后说了一句。
“嬴懿,你要好好的啊。”
“小嬴又来了啊?”
嬴懿刚推开诊所的门,沈大夫的大嗓门儿隔着玻璃窗就飙了出来,“哎呀妈呀你咋回回都往我这旮沓跑呢?你这到底干啥玩意儿的,成天看着可怜吧唧的……”
嬴懿早习惯他的东北腔了,无奈地笑道,“跑货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毛贼,不过还好,没打过我,跑了。”
沈大夫一阵唏嘘,“也是见了个鬼了,你咋恁倒霉的,啥糟心事儿都能被你碰上……”
沈大夫一边叨逼叨,一边熟练地摸出几个手术工具,说道,“来来,躺平了……哎呀卧槽,又他妈裂口子了,这帮龟孙儿……”
嬴懿趴在他旁边的病床上,任由他在自个儿身上缝缝补补,眉头也没皱一下。沈大夫一边给他缝伤口一边长吁短叹,“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瞧瞧你后背这一片,全都是我缝的,我都快成你的专职维修工了……”
嬴懿又是一笑,忍着疼吸了口气,“我最近其实还好吧?放高利贷的那帮人也老实了,跟他们的债也清了,其他人也没他们那么不讲理。”
沈大夫对他这个病号的身子已经非常熟悉了,手法更是无比熟练,没多会儿就给他“修理”好了,然后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好啦,趴会儿,休息一下。诶对了,我老婆从老家带回来几罐子咸菜,送你们一罐啊?”
嬴懿乖乖趴在病床上,又抬头冲他笑了下,“好,谢谢沈哥。”
沈大夫,也就是沈平,俩人认识也十多年了,最开始是因为嬴懿实在没钱去医院,就找了个小诊所对付着处理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后来却发现这大夫手法特别利索,多大的口子都能给他补齐了,收费还挺合理,于是他光顾得多了,俩人就渐渐成了朋友。
“不过说真的,我可真不想看见你,”沈平坐在他边上,郁闷地说,“三天两头往我这儿送钱,你以为我高兴啊?”
嬴懿动了动腰,笑了一下,没吱声。
“你就笑吧你,”沈平拿了几瓶药水,顺手抹在了嬴懿肩膀上的几块淤青上,“麻药也不打,就这么忍着,我也真是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