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熏然应了一声,正好欧阳霖从门外探出头来,满脸的油光也掩不住他的兴奋得意:“哎哟喂我的祖宗,你总算来了啊?我说你出个门是不是还得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然后再派个十八抬大轿去请你老人家啊?快快快,麻利点儿,就等你了!”李熏然难得在口舌上落了下风,还没来得及嘲讽回去就被他一把拉进了门。欧阳霖似乎也觉得自己亢奋过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假模假式地整了整身上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制服那皱巴巴的下摆。跟他们打了鸡血一样的劲头比起来,柯求志就不免显得死气沉沉,他个子不高,身材消瘦,整个人佝偻在椅子里,脸上毫无波动,要不是眼睛偶尔眨动一下,简直就是个逼真的人形模特。李熏然和欧阳霖对视一眼,知道眼前的是一块硬骨头,要是拿捏得不好,别说啃不下来,一不小心还得咯着牙。欧阳霖起身打开了记录仪,他磨磨蹭蹭,在机器上摸了好半天,工作状态的红灯终于幽幽地亮起来。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那儿叮铃桄榔地折腾了半天,柯求志就跟没看见似的,头发丝都没动一下。然而李熏然眼睛太毒,又是专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非常清楚地看见他垂在一旁的左手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这是他们惯用的一点小伎俩,对于瓦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李熏然朝欧阳霖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摊开面前厚厚一叠案卷材料,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柯求志,是吧?说句老实话,我们十几来号人没日没夜地查了你两天,也都疲了,咱们就别玩那套虚的了——你也知道,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没点儿真凭实据,我们公安也不敢随便抓人。你的情况咱们心里都清楚,有什么情况老实交代。你要是态度好点儿,我们还能记你个如实供述犯罪事实,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到时候跟检察院的兄弟们打个招呼,到了法庭上,也能给你争取个宽大处理,”柯求志终于动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一种机械的姿态,极慢地转过头来,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着的两个警察,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李熏然头一次正脸打量他,只觉得他眼珠的颜色非常深,黑得几乎掩盖掉了一切可能隐藏的情绪,有点让人摸不透。他们三个无声地对峙了几分钟,柯求志如同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连个反应都没有。欧阳霖最先按捺不住,伸手想去翻桌上的材料。然而他手刚有动的趋势,李熏然就突然开口了。他的口气完全不像昨晚上只睡了不到3个小时的人,听上去非常轻松,甚至能听出一点满不在乎来。他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可能身负两条人命、看样子还打算负隅顽抗的犯罪嫌疑人,自信到简直有几分不符合身份的轻狂:“该说的话我们也说了,接下来得看你的表现——没事儿,我们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再说。”话在这里顿住,柯求志像是被他吸引住了,眼神直直地聚焦在他身上,而李熏然的像是无心,又像是有意,手里握着的那支准备记录的钢笔完美地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动作娴熟地让人眼花缭乱,才说出了那句话的后半句:“不过呢,如果你实在不想交代,我们也可以替你交代。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有些事从我们嘴里说出来,跟你自己说出来,那待遇可是一个天一个地。说个极端点儿的,那可能就是吃枪子儿和不吃枪子儿的区别呐!”这一席话说得极其荒腔走板,直让人觉得牙酸。往小了说,那是有损人民公安的庄严形象,往大了说,那可是有逼供诱供的嫌疑的。欧阳霖心里直嘀咕,刚想开口把眼下有长歪趋势的话题扯回来,就看见柯求志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一下子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差点没给憋出个肺气肿来。李熏然却跟没看见似的,在桌子的掩护下毫不客气地伸手从他制服口袋里掏了半包香烟出来,同时向后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杂音,柯求志像被吓着似的,整个人都往椅子后头缩了一下。这种意志已经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可以被看作是精神防线即将奔溃的前兆,只差最后一把力,就能推翻他的城墙。李熏然用指头弹了弹烟壳底下,软壳香烟的开口里直接蹦出来几根烟屁股,他也不讲究,直接伸长脖子,上嘴叼了一根,又探手去制服口袋里摸打火机。手刚伸进去,他就好像大梦初醒,终于发现了柯求志的目光,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怎么,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