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砚有些着急,就差当着陈淮的面跳脚了。这是找不找太子的问题?这是怀疑纪良娣的问题?不过看见陈淮冷寂的眼神,他有话也咽进了肚子了。陈淮呆怔片刻,终于收好了剑。夏日炎炎,凤华山庄里却莫名清冷。陈淮沉默地走着,在进殿前将沾血的披风脱了下去。殿门开,姜弦趴在桌前猛然抬头,迎着光,陈淮的身影明暗交错。姜弦蓦地站了起来。陈淮走近的脚步一顿。他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怕?”姜弦一怔。昨日他也问过她。明明一样的语调,明明一样的表情,里面伏着的情绪却截然不同。陈淮轻轻走到离姜弦远一点的桌边,翻起一个茶盏,沏了一碗清茶。他捏住茶杯,另外三指微靠在杯身,轻轻吹开浮沫。那样子,如同一尘不染的贵公子。“你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做呢?”姜弦抬眸,对上他软和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他说过数次的那句“姜弦,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姜弦抿了抿唇,鼓足了力气:“可,侯爷,你为什么要虐杀汤叔。”陈淮有一堆说辞,在看见姜弦的神情那般凄然时,他突然心软了。他道:“处死他时,我想到了你,所以留了他全尸。”姜弦眼眶倏然通红。原来她的分量,就是让陈淮软着声音、求和似的说一句“留他全尸”。她哂笑一下,咽了咽泪:“汤叔犯了什么罪,让朝廷未下罪名,侯爷便私自处决?”陈淮道:“因为他该死。”“八年前九原之战,是他害死了我父兄,是他让三万将士冻死山谷,也是他差点让九原失守、波及五州之地。”“怎么,那些保家卫国的人就该被背叛辜负,一边撑着山河,一边要提防刀子?”“而我就该背着戾气伤人的传言、差点双腿折断成了废人?”陈淮越说越激动,他跨过了他为姜弦预留的安全距离:“姜弦呐,说句实话,别说他是你的叔叔,哪怕他是你的父亲,通敌罪,我也会杀了他!”“我恨不得将他绞杀、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姜弦不敢相信摇着头:“可、可汤叔对我父亲忠心耿耿……”陈淮轻嗤一声:“你觉得我在说谎,还是我父兄该死?”姜弦自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此刻陈淮情绪太过不稳,根本不能体会姜弦的痛楚。终于,姜弦轰然倒下。“那,他叫我小殿下……”姜弦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是前朝的谁?”“或者……我是安王的谁?”陈淮听见“安王”二字,再次冷静下来。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就大大方方撕开。他冷静道:“你是前朝最为纯净的一脉。”“你是安王嫡亲的侄女。除他外唯一的皇族。”大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大口呼吸都是错误。姜弦觉得自己身上压了个巨大的石头,根本推不开,堵得她要死。她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胸口,却紧紧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挣扎了许久,她突然抬起了头,仰视着陈淮。“所以,侯爷是因为利用我才——”陈淮半俯下身,“想什么呢。这是朝廷与余孽的交手,你一个弱女子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姜弦清楚得很,那些人大抵是知道什么消息才慨然赴死。说到底,与她也是关系。她讥笑:“这血脉、可真有用。”陈淮扶住姜弦纤弱的肩膀道:“听话,阿弦。”“你不是也一直认定你是大楚子民吗?”“你从未见过安王,也未经历过前朝,前朝与你何干?你何必为了前朝如此?”“你知道的,”陈淮道:“我从未想过你涉险,那这样,除去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姜弦仰着脸,一双眸子潋滟水波,旋即完成一弯弦月。她看着陈淮,干干净净笑着,语气像是教导婴孩的母亲:“侯爷,有关系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始至终,只想你好好的。我的心思一直都是摊开给你看的。”陈淮突然觉得心弦被狠狠敲了一下,如若哪里断了一块,疼得他吸气。他想把它续起来,却找不到接口。陈淮从茫然无措,到就这样吧、索性就敞亮开花了一刻时间。他扼住姜弦的下颌,逼她只能看着他。“你说的对。姜弦,那现在我也把自己剖的彻彻底底,让你认识。”“姜弦,你记清楚,说不怕、相信我、走向我的是你。”“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明明白白的,就不休不止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