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喜欢画画,想当……”她抱着膝盖耳根发红,“想当画家。”
“画家?你?”周荣都笑了,鄙夷地用鼻孔对着赵小柔,指一下她手里的树枝,“那你给我画一个,画不出来今天有你受的!”
赵小柔终于有种笃定的自信,她微笑着用小树枝在地上随手划了那么几下,一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就诞生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动动耳朵,一蹦一跳地跑到你身边,
周荣再混世魔王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看着小兔子也觉得好玩儿,再想想自己画的那火柴棍小人儿,倒也生出几分敬佩,
“这不挺好的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当医生很好,当画家也很好啊!放心吧,周医生不会看不起你的。”
赵小柔这辈子头一回被鼓励,开心得脸都红了,她干涸的双眼变成一汪温暖的水波粼粼的清泉,凝望着面前比西北荒漠里的石头还要硬还要冷的少年,涌进他贫瘠枯竭的心,她不自知,他同样不自知,不自知这汪生命的泉水会浇灌出怎样美丽而富有旺盛生命力的花朵,
只可惜当时十三岁的周荣感到的并非喜悦,而是茫然无措和深深的恐惧,他不被允许拥有这个,不被苦难的命运允许,不被他自己允许,
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也只能有他自己,他亲手打地基,亲手起高楼,不可以有任何差错,一丝一毫的误差都会让整座大楼轰然倒塌,
他收敛笑容,定定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谁让你离我这么近的。”
女孩简直要无语疯了,这不是他自己坐过来的吗?但她是一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没有戳穿男孩隐秘的心事,
“对,对不起,我离你远点,”她说着往旁边挪一挪,又想起他之前就说要回家写作业,于是她偷偷扫他一眼,试探着开口:“周同学,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回家写作业吧!”
阴沉的男孩深深看她一眼,又抬头看一眼夕阳,“你浪费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补偿?”
“我不知道,”赵小柔看着近在咫尺的伤痕累累的脸,带有某种残忍又悲怆的攻击性,像龇牙咧嘴低吼着要保护自己的野狗,“我真的不知道。”她又说一遍,紧张得手心后背都是汗。
男孩漆黑而暗流涌动的狭长凤眸细细扫过她的脸,像在观察,又像在犹豫,半晌后抬手指一下她手腕上的表,慢吞吞道:“这个给我,就当是收学费了。”
那天他拿到了女孩的手表,女孩很快就搬走了,那块粉色的表他也很快就玩儿丢了,没人知道他有多讨厌粉色,那块表,连同那个有一双圆圆杏眼的女孩儿一道被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于是两个孤独又不幸的孩子被命运打散了,各自流浪漂泊,各自背负着十字架艰难前行,孤独而彷徨,
但笔者私以为命运总会在某些你意想不到的时刻以它的方式仁慈着,就比如现在,四十岁的周荣和三十九岁的赵小柔,看着黄土地上彼此相依的身影,仿佛二十七年来未曾分开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只是一场噩梦,那些世俗和恶毒的命运强加给他们的枷锁终于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他们还是那一年坐在黄土地上分享彼此梦想的年轻灵魂,不问过往不惧将来。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柔在土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呲着仅存的小虎牙冲身边这个脸上有疤,头发些许花白的男人傻笑,
男人宠溺地笑着轻啄一下她的嘴角,接过她手里的树枝,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赵小柔笑了,紧紧攥住和他十指相扣的手,
“哦,原来你叫周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