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匿名信不匿名,这道理姓周的不会不懂。
她这样恶毒地想着,看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宽大的羊皮藏袍,袖口镶一圈羊毛,左边袖子脱下来系在腰间,露出色彩艳丽的绸缎内衫,戴着繁复精美的绿松石耳饰,脖子上腰上嘀里嘟噜地串着蜜蜡和红珊瑚。
但华美的藏族服饰也难以掩盖她的美丽,挺翘的鼻梁,纤长的睫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连黝黑的皮肤和高原红这种城里女人最痛恨的颜值短板在她脸上也只是平添了几分质朴和野性的魅力,
她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黑皮野小子,为了不让他到处捣蛋,这年轻的母亲只能用双腿夹着他,但黑铁蛋一样壮实的小男孩哪是她能控制住的?没一会儿就挣脱了她的束缚,径直朝着穆妍冲过来,
穆妍也不躲,就这么直直看着他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地上,像看动物园里的猩猩似的对着她左瞧右瞧,看了一会儿按耐不住,伸手就要往她头发上摸,穆妍正愁火气没地方撒呢,一把就将这贱兮兮的臭小子狠狠推到了地上,痛得他嚎啕大哭。
这时候那年轻的藏民母亲抱着孩子冲过来,穆妍正准备跟她开战,却只看到她弯着腰对自己连连鞠躬,嘴里说着蹩脚到完全听不懂的普通话,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对不起,像小母牛一样温驯的眼睛里满含歉意。
这下子倒给穆妍整不会了,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于是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管不住就别生!”
女人一怔,腼腆的笑容僵在脸上,可过一会儿又笑了,仰头盯着穆妍看了一会儿,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下,慢吞吞地用普通话说:“扎西德勒,美丽的姑娘。”
穆妍僵在原地,她很少感到羞愧,但此时她羞愧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嘀咕了句谢谢,过了两秒,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话音刚落女人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哇哇大哭,穆妍注意到她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小片,而她自己明显也注意到了,局促不安地抬头看穆妍一眼就别过身去,焦急地东张西望,
“要喂奶吗?”穆妍小声问她,她茫然地看着穆妍,应该是没听明白,
“要,喂,奶,吗”穆妍一字一顿地边说边在自己胸前比划,这回她听懂了,默默地点点头。
“来,这里。”穆妍把地上的男孩揪起来,另一只手抓着女人的手臂,把她们带到机场卫生间旁边的母婴室里,锁上门,自己叉着腰像保安似的挡在门口,自信满满地对着女人笑,“喂吧!”
…
那天晚上穆妍还是和母亲碰了头,航空公司把飞机延误的旅客安排进了机场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穆妍和母亲住一间标间。
“你好不要看手机了伐?几点钟了?不睡觉了?”
母亲终于找到了和女儿说话的理由,可一开口还是训诫的语气,
“你睡你的,我又没把你眼睛扒开来。”
穆妍连看都不看母亲一眼,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怎么买机票,
今天陪那个藏族女人喂好奶出来,穆妍随口问了一句她们要去哪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从袍子里掏出机票给她看,从上海去稻城,在成都中转。
上海和成都她都熟悉,父亲就是成都农村长大的,但稻城是什么鬼地方?听都没听过!
一开始她也就是闲着无聊随便查查,可查着查着一则公益宣传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甘孜藏族自治州希望小学建设,还有当地医院建设,
宣传片里的姑娘都可好看了,和那个藏民母亲一样纯净而质朴,小屁孩儿们黑乎乎的,大大的眼睛写满欢乐和童真,小伙子也挺精神,但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笑得比太阳都灿烂,也不知道这么穷有啥可开心的。
“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你灯开这么亮谁睡得着?妈妈失眠你不晓得吗?我现在真是看到你就来气!”
矫情,真是矫情,又是嫌床硬又是嫌地脏,张口闭口失眠啊神经衰弱的,想想独自带两个孩子在大城市四处碰壁的藏族女人,她是那么祥和安宁,而身边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受尽命运眷顾的女人却怨气冲天,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公道似的!真是一分钟都不想跟她多待!
还有那姓周的狗男人,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还问她知道错了没有!搞得好像他写那封信真是为了公道人心似的!
她穆妍是真小人,那他周荣就是伪君子!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别人谁不会啊?可有几个人能拿出真金白银实实在在做好事?
她倒要看看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会不会因为她是罪人之女就不要她的钱,她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将她奉如神明感恩戴德!
“别来气了,明天我就去甘孜,你自己去美国吧,安安静静的没人烦你。”
后来母亲的哭喊怒骂全被她当做背景音给忽略了,却忘记了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菩萨不是谁都当得了的。
穆妍如愿来到甘孜藏族自治州一个贫困闭塞的县里,而早在抵达稻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强烈的高原反应差点要了她的命,这还不算什么,从稻城到县里的这段车程她甚至不敢开窗,空气中牛粪马尿的骚味儿险些熏得她呕在座位上,来接她的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除了长得不赖,和白痴没什么区别,水啊吃的啊啥都不带,拎了个氧气瓶就来了,他那辆被泥水糊得连颜色都辨认不出的五菱货车再多坐一个人都得散架,一路哀嚎着载着他们来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