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她安排了如此顺遂的人生,可这蠢东西偏偏一副死不开窍的样子,像谁用枪顶着她逼她享福似的,一点委屈受不得,竟然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野女人就闹着离婚!她这病啊,一半儿是被这蠢丫头气出来的!
可人老了病了就没底气了,得求女儿照顾,还得求她去讨医药费,再大的怨气也得收着,
再说了,姓骆的虽然不爱搭理丈母娘,但五年来对老婆可是宠爱有加,就这给钱的速度,谁能说没有旧情呢?
说到旧情……她看着坐在床边削苹果的女儿,一脸疲惫,连表情都没有。
她三十岁了,保养得再好也能一眼看出来年龄,过两年,甚至都不用过两年,她要再想找骆平年这样身份的男人可谓是难如登天。
何不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旧情呢?
她探起身子向女儿的方向挪了挪,眼角皱纹拧在一起,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小柔啊,这次妈花了不少钱吧?都是小骆给的?」
「嗯。」
「小骆这是知道自己错了,在跟你认错呢!」
赵小柔面无表情,咚的一声把苹果皮扔在垃圾桶里,看都没看李慧一眼,
「这是离婚的时候他答应给我的钱,只是我都用来给你治病了,还有,他不是在认错,是我手里有他的视频和照片。」
相信骆平年有感情已经够可笑的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想用这意淫出的感情拿捏他,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慧被女儿怼得哑口无言,当即沉下脸怒气冲冲地别过头去,递到嘴边的苹果也被她劈手拍开,一声闷响砸在地上,汁水飞溅。
「那我先走了,吴叔会来接你出院。」
赵小柔早就看够了李慧这副稍有不顺就撒泼打滚的嘴脸,她受够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出卖自己,也算是偿还了母亲的恩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她不提这姓吴的男人倒也罢了,一提起他李慧就是火冒三丈。
自从赵小柔嫁给了骆平年,李慧就快刀斩乱麻地和丈夫离了婚,她是上海知青的后代,自然而然就离开西北回到上海,和赵小柔的外婆外公住在一起,平日里没事就去棋牌室打发时间,这姓吴的男人就是她在棋牌室认识的。
这姓吴的是上海人,年轻的时候蛮帅,也蛮有钱,可惜这点底子经不住几十年如一日的放纵,五十几岁就一嘴臭烘烘的大黄牙不说,光是看病就把黄浦区的两套房子给败光了,小开变瘪三,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但这点落日余晖还是照亮了李慧,一个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空虚寂寞的中年妇女。
所以在潜意识里,在不为人知的梦里,她是嫉恨着自己的女儿的,她牺牲青春和血肉灌注在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丫头身上,末了自己成了人见人嫌的老菜皮,和另一个老菜皮凑合着搭伙过日子,她倒好,被有钱又帅气的男人追着捧着,还摆出一副清高的臭脸挑挑拣拣?
「不想搭理你妈就直说!垮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你妈上坟来了呢!滚蛋!」
李慧越说越来气,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连着上面的黄褐斑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赵小柔看着一脸丑态的母亲,她不堪入耳的怒骂声变得虚无缥缈,最后消失不见。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拎起包走出病房,脑海里不停循环这句话,直到她冒雨乘上公交车都没有停下来。
年初的上海湿冷彻骨,雨幕里车子缓慢地行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疲惫麻木的面孔像宫崎骏动画里的无脸男一样难以分辨。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这句话的普适性让人感到绝望。
车子在一个转弯口开进了一条熟悉的道路,一幢威严肃穆的建筑出现在赵小柔眼前:
「xxx医院门诊部」
医院这种地方除了人气就是鬼气,现在空无一人的门诊部黑漆漆的,像通往地狱的大门一样瘆人,赵小柔就是在这里被宣判不孕,也是在这里与周荣重逢,极大的悲痛和极大的喜悦在这里碰撞,让她死寂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他现在在做什么?一定还在里面忙,或者早就回家休息了,又或者趁周末开车出去放松一下也有可能。
但无论去做什么,他一定是目标明确且毫不动摇的,他不会思考人生的意义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因为他有足够的掌控力,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他都能为自己打算并步步为营,他是真正的强者,她这样失败惯了倒霉惯了的弱者只能望其项背。
哪怕此时此刻也是如此,一个没带伞的笨女人竟然冒雨下了车,漫无目的地往那幢漆黑的大楼前进,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就是想再去看一眼。
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女人,披肩长发像水草一样贴在脸上,价格不菲的黑色貂皮大衣浸透了水,沉甸甸地压在瘦削的身体上,这幅扮相说是刚从黄浦江里爬出来的冤死鬼也不为过,几人这么一想便避之唯恐不及地绕着她走。
她抬眼望向门诊大楼,视线却被后面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吸引,她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住在里面时的心情,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就像在这样冰冷彻骨的雨夜被人推进荒无人烟的枯井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种孤独。
「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周荣好像跟她说过这句话,但什么时候说的她忘了,在车里?在她家?太模糊了,是她故意让自己模糊了关于周荣的一切,但一些细节总会一不小心蹦出来,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好像他就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