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手术室有情况,顾主任叫您去一趟。”
是护士长的声音,嘹亮而坚决,穿透力极强,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她冰冷的余音,
周荣顿住脚步回头望去,护士长站在走廊另一边,身后跟着两个见习护士,她和往常一样昂首挺胸站得笔直,鹰一样的目光不容置疑,
他又扭头看向赵小柔愈来愈远的背影,脚尖不由自主往前挪了几寸,
“周老师,”
护士长向前一步,换了个叫法,
“周医生,病人在等你。”
……
赵小柔逃也似的冲进电梯,一秒钟后又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下逃也似的冲出来,她脸上脖子上黏着被泪水打湿的发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衣裙的领口都湿了一大片,
“哎呦这囡囡哪能回事体啦?”众人小声的议论很快被猎猎的风声淹没,她一路跑出医院,跑过马路,跑到无人的巷尾,瘫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哭了个酣畅淋漓,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拼了命压抑自己的哭声,偶尔有背着手遛弯儿的老阿奶经过她身边,也只是听出些细细小小的呜咽。
等她哭够了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剪影被夕阳投映在古老的砖墙上,格外冷清,也格外孤寂,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一直看到夜幕降临,看到那片小小的影子最终被黑暗吞噬。
她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出小巷,眼泪早被风干了,眼睛又干又涩,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外科大楼,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白惨惨的,看得人心里直发冷。
她掏出手机开机,微信和qq都安安静静的,过了几秒一条短信弹出来,是携程发的航班信息,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飞往成都双流机场的航班预计在明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起飞,
她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17:45,还好,时间还够,她最后看一眼那间办公室,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周荣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是深夜十点,患者因麻醉药物过敏休克,还好发现得及时,做了气管插管并进行了抗过敏治疗,十个小时的生死时速,他们一根根掰开死神的手指才把患者从地狱拉回来。
此刻他和李鑫蹲在外科大楼的天台上,一人叼一支烟,谁都不说话,大风早就吹灭了烟头,但两人谁都没发现。
“兄弟,谢了。”李鑫终于开口说话了,今天要不是周荣,他估计得从这儿跳下去。
“谢啥。”周荣也累得够呛,不管脏不脏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抵着墙,仰望满天星辰。
“怎么不谢呢?”李鑫咧着嘴苦笑,“今天要真出事儿了,你嫂子铁定得跟我离婚。”
“别胡说八道,女儿都这么大了,这点事都经不起?”周荣觉得李鑫也太夸张了,医疗事故确实是大事儿,但再怎么说夫妻也该共患难啊,否则怎么叫夫妻呢?
李鑫无奈地摇摇头,“你嫂子啊都不知道跟我闹过几回分手了,我读博士那会儿她急着要买房,我都还没开始挣钱呢,背贷款不作死吗?就想着跟她商量一下过几年再买,那时候就吵啊,说要跟她的富二代前男友复合什么的,”
他说着抹一把脸,长长地叹一口气,“现在女人多现实啊,一步一步算得清清楚楚。”
周荣没搭腔,他确实没经历过李鑫说的这些,也不好随意评判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鑫先开口:“那小姑娘挺好。”
白天还没出情况的时候李鑫回了办公室一趟,碰巧看到姓赵的小姑娘给周荣送花,还说了那么一句话,“陪你走过的路,对错我都开心。”呵,要是自家媳妇儿能跟他说这么一句话,就是死了也值了啊!
周荣还是没搭腔,他当然知道李鑫说的是谁,今天太忙了,他根本没时间想这件事,现在脑子还木木的,感觉下午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她是笑着跟他说话的,但眼圈早就红了,鼻尖也红红的,清澈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悲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她甚至让他安心,让他知道她没有任何僭越的想法,她心甘情愿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李鑫见周荣没反应,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
人啊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不过也能理解,天之骄子嘛,有本事是真的有本事,傲也是真的傲,人又长得高大帅气,离婚以后风流了好一阵子,又突然像个苦行僧似的不近女色,奔四的人了还自己一个人晃荡,这种男人的想法谁知道呢?估计一辈子不结婚都有可能。
“不是挺好,”李鑫正琢磨着周荣的想法,就听到周荣冷不丁地开口,“是好。”
要是今天出事儿的是他周荣,或者哪一天他因为医疗事故赔得倾家荡产甚至判刑呢?赵小柔那蠢女人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昨天在海边时她沉静的眼睛,
她真的很奇怪,大部分时间都胆小得要死,连扔个死人的骨灰都胆战心惊的,大部分时间也笨得要死,跟她交流是真的吃力,但在某些时刻她又是那样通透,单凭直觉就知道信是他写的,又是那样勇敢,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也坚定不移地来找他,和他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抱紧他,男人都向往霸王别姬的故事,她就是他的虞姬,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做和虞姬一样的事,
但他还是把她弄丢了。
弄丢了再找回来不就得了?她本来就是他的,能跑到哪儿去?他脑中浮现一幅景象:她怀里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孩,男孩女孩看不出来,张着嘴哇哇大哭,她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的后背,边拍边摇,嘴里还轻轻哼着儿歌,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露出小虎牙憨憨地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