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私宴,可主办者津田良二到底也是日本陆军大将兼商团代表,这样的宴会上,梁画玉的身份实在是不合宜。
除非,她是作为陈明光的女伴出席。
“真心?”梁画玉反问,忽地笑了,点点头道,“现在看着倒也真心的,不过,黄毛小子嘛,今儿一出明儿一出,能真心到哪日他自己都没数!喏,今儿又把我惹了,下午跟个比利时娘们儿眉来眼去的,全被我瞧见了!等着吧,待会儿出去了我也不会理他,冷着他几日就老实了!”
“哪里又来了个比利时姑娘?”聂昭哭笑不得,认真地道,“明珠,他陈明光若是这般心性,你可不能对他上心!”
“不,不,心还是要上一上的,毕竟人家口袋里很有几个钱,而且愿意给我花钱,这最要紧。男女之间嘛,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儿。”
说话时,梁画玉面上始终带着笑容,事不关己一般,那是懂事的女人品评男人时才有的笑容。
聂昭叹了口气,却见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吟良久才注视她道,“灼灼,明光刊登新闻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怪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明光他并不知道你我的交情,他只想对付李昆展,而我,在涮肉坊那日分明见到了你,知道你就在上海,却还是听从津——”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补个妆还要多久?”
二人转头,见大门开了,宋方州负手站在门口,似不耐烦。聂昭当然知道他不是无礼的人,选择在此时破门相扰,定是津田良二也在附近,听得到梁画玉说话。
“就来了。”聂昭与宋方州对视一眼,率先起身,从旁拉住梁画玉的手,用力地相握,给予她无声的谅解——
那桩旧事她早已释怀。起先见到新闻时的恼怒,也不过是以为宋方州利用了她,至于那则新闻本身,以及梁画玉受日本人胁迫刊登新闻的行径,她根本就不在乎。
“这报道刊登出去,难堪的是他李昆展,与我何干了?什么清誉,什么名节,屁用没有,见鬼去吧!”
聂昭凑在梁画玉耳边低声说着,后者噗嗤一声笑了,眼圈红红地道,“你还是同小时候一个样,总说些违世异俗的话,真不知道聂将军都找了些什么书给你看!”
聂昭也笑,二人一同往宴会厅里走,见宋方州回头看她,神色古怪地问,“女儿家的私房话这样好听吗?你笑得跟朵向日葵一样,跟我说话怎么就凶巴巴的呢?”
“闭嘴。”聂昭转瞬敛了笑,用力掐了那人后腰一把,见他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声张的模样,不由暗呼痛快。
今日是私宴,宾客不多,只一张圆桌便够坐。
眼下人已到齐,聂昭跟着宋方州行过去,见桌边早已摆好了宾客名牌,拢共也只有七位宾客:
津田良二作为东道主自然坐在主位,右手边是两名日本男子,一人是刚刚擢升日本陆军省大臣的白川义则,另一人是个名叫上白石真彻的年轻人,左手边便依次摆着陈明光、梁画玉、聂昭、宋方州的名牌了。
聂昭将要落座,梁画玉却不放她的手,一边狠狠瞪向陈明光,就那么坐到了宋方州的位置上。宋方州与聂昭对视一眼,再看看大气也不敢出的陈明光,当即明白梁画玉这是又闹起小女子脾气,索性就落座到了聂昭与陈明光中间。
乐声轻启,宴会开席,侍者依次端上红酒,随即便上菜,精馔细脍尽是浦东风味。
介绍了一番在座宾客以后,津田良二率先起身,举杯道,“今日只是一场私宴,在座都是好友,不必拘礼客气。我先干为敬。”
宋方州待要举杯,却立即被聂昭按住了手腕。
她不动声色地将他的酒盏拿到身前,先是饮尽了t自己的,又将他那杯也饮尽,极力压制住对津田良二的反感,客气道,“方州身上有伤未愈,小女子代劳。”
“哈哈,蒋小姐巾帼气概,简直是木兰红玉!”
津田良二抚掌大赞,竟再度倒上一杯酒,径直来到了聂昭身前。荡漾的酒浆中,映照出那人微笑和善的脸,他缓缓举杯,眸中锋锐一闪,“在下听闻,令兄早在月余前便出海南下,却是至今未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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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田先生消息真灵通。”
聂昭开口之前,宋方州已率先起身,一步迈到她身前,将话接了过来。
此话锋芒已展,津田良二霎时便凝滞了神情,众人也纷纷缄口,偌大的宴会厅中唯余窗纱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望着那人喜怒莫测的脸,聂昭只觉身上阵阵发冷,却见宋方州笑了一笑,抬手环过她的肩膀,当着人前也不避讳,“你不是时常挂念兄长么?往后可好了,津田先生在南洋耳目众多,定可多多帮忙联络。”
聂昭不语,见他又转眸去看津田良二,语声显出十足的谨雅,“津田先生可知,晚生最钦佩您哪一点?”
津田良二缓慢移动着眼神,鹰钩鼻下的仁丹胡须微一耸动,似是笑了,“是哪一点?”
“器量。”宋方州说得恭敬,颔首微笑,“南洋商会早在上个月就公开发表过声明,严令旗下所有商铺不得购入日货,津田先生非但不予仇视,反而如此关照。这样的胸襟与器量,足显帝国军人气魄,实在令晚生钦佩。这也是……”
他顿一顿,风度依旧无暇,笑容一点点加深,“这也是,中日友好最佳的证明。”
宴会结束已是凌晨。
津田良二那句话始终盘旋心中,聂昭也顾不上时间是否得当,只想尽快去一趟蒋公馆,找温明漱确认蒋邱文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