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堂应声抬头,见来人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棕色风衣,衬衫半敞了领口,领带也未系,头戴一顶黑色宽檐礼帽。尽管帽檐遮挡了大半张脸,可仅凭声音,陈雪堂也记起他是谁——
未及确认,却是那人反问他道,“你还真是陈耀东的儿子啊?那天我还以为你是随口唬人的。”
说着,他摘下礼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面容已不年轻,英俊眉眼彰显着风霜,古铜肤色更添沧桑,看上去足有三十几岁了。
当真不曾认错,此人当真就是北洋军追捕的那个革命党人。
陈雪堂郑重看他,微微欠身,“前辈。”
那人一笑摆手,看一眼身旁的墓碑,“来给你姑姑扫墓啊?”
“是。”陈雪堂点头,等待良久,那人却不说话了,只静静望着墓碑上的“顾陈相宜”几字,好似望得入迷了。淡薄日光笼着他的身影,眉峰鼻梁均被勾勒得无比鲜明,眼神却迷离,藏了他读不懂的意味。
陈雪堂想问问他,是否是姑姑的故友,那墓碑前的白山茶是否是他送来的;也想问问他,姑姑是个怎样的人。
可犹豫半晌,他却还是没有问。
缄默过后,那人也收回目光,笑道,“那天真是多谢你了,还有那个与你一起的小兄弟,你们是同学吧?很机灵啊你们俩,你替我谢谢他!”
“前辈言重了。”陈雪堂抬起头,凝望他,“拥护共和,吾辈之责。”
男子蹙眉,目光变幻,随即化作一个嘉许的笑,“好孩子。”
他低头看一眼腕表,似着急要走,又想再对他说些什么,索性从风衣里头取出一本书,递过去,“孩子,这本书送你吧,有缘再见。”
陈雪堂接过,见是一本《变法通议》,翻开却是一惊——
扉页上笔墨浓稠,竟是梁启超先生的签名!
来不及开口,墓园外已有一部黑色的车子驶来,车窗里,是一个隐约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轮廓,只匆匆一眼便显出十足的戎马风度。
两道短促汽笛响起,像是催促。
“来了!”面前的男子回头应一声,转身前再度看了看陈相宜的墓碑,却未再对陈雪堂说什么话。
凄清的墓园里,陈雪堂沉默站在原地,手中不自觉地攥紧那本《变法通议》,远远望着那人拉开了车门,终于脱口,“前辈——”
那人动作停住,转身望过来。
他大步跟上前去,目光里涌现从未有过的清朗与坚定,“前辈,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