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舒刚从他长姐的院子回到自己的住处,贴身小厮佰禄便迎了上来。佰禄已有四十五六,曾读过书,虽是下人,却爱穿文人的长衫,是昙蕊娘家那边的远房亲戚,在昙舒小的时候就来投奔他们了,这些年一直跟在昙舒身边伺候,算得上是任劳任怨。“少爷,上次您吩咐的事,我已经跟几位舅爷说好了。”昙舒点点头:“我跟你说的那个秀才,你也跟他碰过面了吧?”佰禄道:“见过了,他跟我们是同乡,幼时曾受过昙家斗米之恩。如今他在京城做事已有二十余年,路子广,人还算可靠。”昙舒“嗯”了一声,走到屋檐下的美人蕉处,闲适地拈了一下碧绿的叶子。佰禄在他身后,迟疑着问道:“少爷……大小姐那边……可还好?”昙舒语气轻快道:“长姐高烧已退,刚醒过来,可还是有些虚弱。如今各房的人都围着她,加上之前御医开的良方,想来很快就会痊愈了。”佰禄咬了咬牙,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昙舒回头笑道:“佰叔,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哪怕没有旁人在场,你也不可对长姐表露一丝不满。”“可她……”“你忘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可都是长姐养着。多亏了她,才有了今天的我。”昙舒话说得动人,神情却有几分戏谑。他素白的手指一掐,顶上一朵娇艳的红花便被折去了。佰禄叹了口气道:“是,我也知道自己耐不住性子。我就是没有少爷的好脾气。我只是替夫人难过,您眼睛受伤一事刚传到外院,夫人便急着要来府上看您,可又怕连门都不得进……”他口中的夫人便是指的昙蕊。昙舒目光陡然凌厉:“谁准你告诉我娘的?”佰禄忙道:“奴才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我哪敢让夫人知道啊!只是在场的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早晚会传到夫人耳朵里。而且,我第一时间便叫人传信给夫人,告诉她少爷的眼睛并无大碍,就此将她拦下了。”昙舒这才放缓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这事不怪你。所幸长姐如今还起不了身,父亲在府上尚能压她一头,即便母亲上门,也不至于闹得太过难看。”佰禄见天空阴沉,飘起了一点雨丝,忙为昙舒拿了把油纸伞挡雨。昙舒摆手道:“如此细雨,不碍事。”佰禄却格外坚持:“少爷,别忘了你的脸上还有伤呢。”“我自有分寸,总不会让长姐真的打瞎我的眼睛。”“可这一招,未免太险了些……”“险吗?”昙舒却笑得很开心,“我倒觉得格外值得呢。父亲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长姐一巴掌,还许诺我可以回归族谱,拿回‘凤’姓。父亲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一切只是早晚的事。你可曾见过我长姐受过这等委屈?”佰禄却没他这份好心情。他阴沉道:“她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这些年,她打在少爷脸上的巴掌可还数得清多少?”昙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暗了暗。“少爷险些伤了眼睛,老爷也不过是让府上的医师看了看,发现没有伤到眼仁,便丢开手不管了。那贱人不过是感染风寒,他便连夜进宫,宁可扰了皇上的清梦,也要请了御医来给她看病,还亲自在病榻边,衣不解带照顾了一天一夜……”佰禄越说越气,已是有些咬牙切齿,“她的脸不过是肿了一点,老爷就一掷千金,给她买来最好的伤药敷脸。他可曾考虑过少爷,那鞭痕养不好可是要毁容的啊!”“住口!”昙舒一掌劈在花枝上,将花朵打落了大半。佰禄身子一颤,忙把剩下的牢骚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些事情,少爷是亲历者,他比谁都清楚,都难过,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毫不在乎。那是因为,他这么多年的成长经历告诉他,难过委屈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诉诸言语换不来任何同情和帮助,只会引起更多的欺辱和嘲讽。佰禄扫了眼被打落一地,沾染泥土的花瓣,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少爷,雨渐渐急了,回屋让奴才给您换药吧。当心别沾了水气,会留疤的。”昙舒用手指抚上左眼上的纱布,眼前忽地浮现出了打伤他时,他长姐那怔愣的神情,以及她刚从高烧中醒来时,从人群中寻觅他的目光。他品味着那些瞬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从今日起,不必用药了。”“什么?”佰禄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昙舒的声音如叹息般轻盈:“这道疤很好,就让它留着吧……”……凤筠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她终于有了点胃口,喝了点粥,在妥妥的哄劝下,这才把一大碗苦涩的药汁喝完了。妥妥见她皱着眉头,赶忙拿来舒少爷一早备下的蜜饯,喂她吃了两颗。“我躺了几天了?”凤筠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下床走了两步。妥妥道:“今日是第三天了。”凤筠一下子急了:“我竟病糊涂了,忘了今晚跟市舶司的总管宋公公约了饭局,心里总觉得还有几天呢。”妥妥的眼睛都瞪大了:“小姐,你疯了,你病成这样竟还要去应酬?”凤筠作势要在她头顶上拍一巴掌,被她躲开了。“没大没小!我看老头子打你还是打轻了,”凤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顿饭让宋公公吃好了,咱们凤家的铺子就能活。你说要不要紧?”“我说钱是挣不完的,还是小姐的身子要紧……”妥妥不服气地嘟囔道,“老爷真不该解了你的禁足……你不听我的,我就叫舒少爷来劝你。”“他何时管得了我?”凤筠不屑道,她想到昙舒的伤,迟疑了片刻又道,“你最近少给他添乱。他……他快考试了,眼睛得好好养养。”妥妥又要反驳,却被凤筠直接打断:“快去给我备水,我要好好沐浴,洗洗身上的臭汗。”:()死遁!我怀孕后,他选了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