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并不是函授么?”于曼颐问。
“当然不是,我们是去课堂上和老师面授的,”方千说,“函授是叫去不了学校的人也能自学,靠邮寄讲义和作业批改,最后也能拿着学历和文凭。如今社会很缺人,许多拿函授文凭的人,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于曼颐:“可她为什么叫女生报名的时候,需要父兄夫婿陪同,还要做详细登记……我也不见对男学生有这要求。”
“这我就不清楚了,”方千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猜测道,“或许是有些女孩子去上学,上到一半就被家里人领走了。所以叫报名的时候有家里人带着她们,以免学费或求学时出什么问题。”
于曼颐似乎懂了,哪怕是在上海这样的地方,也有许多女人是不能全为自己做主的。
她拿着报纸来问方千,心里自然是有一些期待的,但这期待在详细了解后又被熄灭了。
函授课程很好,很适合她,但学费和报名来回的路费她负担不起,最关键的是,于家不会有一个男人陪同她车马劳顿地去上海做登记。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转身离开了备课室,连报纸都没有拿走。
方千看了会儿于曼颐的背影,也有些替她可惜。拿函授文凭不需要亲临现场,只要邮寄讲义作业便能学到上海的课程,可于家人……
她余光里有人一动,宋麒似乎睡醒了,把头从胳膊里抬了起来。方千转过头,见他按了下自己眉心,而后便把手往自己的方向伸过来。
“《申报》么?”他说,“我看看。”
…
于曼颐已经连着四天没画画了,前三天是不敢去,今天是去了,苏文又走了。苏文离开这事倒是传得飞快,再加上昨日于家门前停一辆汽车和于曼颐在学堂的那幅画,乡亲们东拼西凑,竟然拼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真相来,又将真相传去了于家。
这真相当然不包括游小姐的画像是出自苏文之手,只是说原来于曼颐是师从这个今日坐船离开的苏老师。二妈先在晚饭时提起了这一话头,于曼颐只能捡着能说的说,又替苏文编了许多谎言,例如他离开是因为有同学办美术学校,叫他去做老师了。
真是日有所看,夜有所思,那报纸上的美术学校,看来是在她脑子里扎了根了。
“走了倒也好,”三妈坐在饭桌另一侧,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句话来,“省得叫你成日惦记着画画,又抛头露脸的去上课。”
于曼颐陷入了沉默。
这个夏天的晚饭都是学生们和于家一起吃的,三妈顾忌着体面,加上最初被方千呛回去许多次,近来已经不太说她了。然而昨天霍记者的到来似乎让三妈受到了什么刺激,不光把于老爷奖给她的钱拿走,今日听说她求学的老师离开,语气尤其冷嘲热讽。
她这么一说,方千和宋麒也对视一眼,将筷子放下,皱眉看过去。
“本就只答应了你上扫盲课,你却给自己做主,下午去那么远的地方学画——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也不知什么时候于家的女儿们做决定,都不要经过父母和夫婿的允许了。”
“三少奶奶,”方千忍不住开口,“人家上海的记者和县里的领导都来探望曼颐,就是因为她做了学画的决定,你又有什么好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