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证明!我可以证明!”她说,“你们说来说去,是不相信我能画出那张画,那我再画一张就是了!”
“再画一张也不过是临摹,”曹管家咄咄逼人道,“于小姐,你本就懂画,学人画一幅,就算一模一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照着画,”于曼颐说,攥着宋麒手腕,指甲都用力到嵌进去了,“我当着你们再画一张,画得一样逼真一样好,就画他!”
刚刚还在吵闹的学堂门前,忽然静下来了。都不用当真动笔,这句画一出来,人们的怀疑就开始减少,毕竟于曼颐看起来太有底气,太胸有成竹了。只有宋麒,也唯有宋麒,知道她有多紧张——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开口,神色是和于曼颐一样的镇定,但声音却有一点收紧:“你掐我……力气别这么大。”
…
谁都没上过这样的扫盲课。
于曼颐不交画,游家人就不走,可让来上课的乡亲们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最终,两边人都退了半步——课么还是照样上,宋麒在上面讲,于曼颐在下面画,游家人就在旁边等着结果。
“我画的未必就是他上课的样子。”于曼颐坐下的时候说。她本来是希望上课归上课,画像归画像的,然而游家人又死活不同意,仿佛就要看她画个一塌糊涂的宋麒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确,人动来动去的时候,形态是更难捕捉的。
但于曼颐又想起,苏老师画游小姐的时候,她也并非就是一直站在那座桥上。他把自己对游小姐第一面的记忆落到笔端,甚至比她站在那里由他雕琢更生动了。
“我尽量少动些。”宋麒帮她搭画架的时候说。
“没事,”于曼颐瞥了一眼他手腕上自己掐出来的痕迹,想起他在田埂上也把自己脚腕掐得青紫,心中竟然平衡起来了,“我画你是因为我最熟悉你的样子,不看也能画的。”
宋麒愣了愣,再离开的时候,神色明显不大自然了。方千站在远处抱着手臂观察,发现宋麒正在那强压嘴角。
真是情况紧迫啊,方千暗自感慨道,叫见惯了世面的宋麒都紧张得嘴角肌肉抽搐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纲里设计得这么紧张的剧情,写的时候就控制不住的搞笑!
完美配合(四)
◎你不懂,你没有自由恋爱过◎
从进苏老师的画室前,于曼颐就画过许多东西,拓本大多来自绣花的范本与买来商品的包装。师从苏老师后,她模仿的对象就变成了苏老师。于曼颐学东西快得惊人,模仿能力也高得惊人,以至于苏老师都忍不住几次找到她,告诉她:“我不需要你画得与我一模一样,你早晚要画出你于曼颐自己的模样。”
于曼颐迟迟没悟出自己的模样是什么样,但眼下,“和苏老师一模一样”这件事,显然帮了她、游小姐、和对眼下危机一无所知的苏老师一个大忙。她已经从苏老师那学来了绘画的技法,连笔锋起落的习惯都与苏文无差,唯一的困境,或许是……
于曼颐抬起眼,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宋麒,陷入了对苏文所说内容的回忆。
他们这暑期课程很短暂,按理说所讲的内容也不会深刻。然而苏文那天,仍是在看过于曼颐的作业后,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所画的东西,为什么总不够活?”
于曼颐当时算不得很服气:“有人夸过我的画儿很生动。”
“外行自然是形似就觉得生动,”苏老师说话毫不委婉,让于曼颐有些受挫,“我说的是‘活’,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甚至一花一草,都活生生的。”
于曼颐不再顶嘴,静静地听起来了。
“你总模仿我,也是因为你自己的东西没有生命,不活,”苏老师继续说,“我知道你学画只是想练个赚钱的法子,如果你此生都只想练赚钱的法子,那不活也就不活了。可我觉得,以你的天赋,若是只有如此野心,未免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自己有很多天赋,”于曼颐说,“我的天赋够赚一点安身立命的钱,就很好了。”
“你不要再气我了。”苏文的语气忽然有些恼火。于曼颐意外地抬头,看见苏文盯着她的笔触,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在生她的气,是在生自己的。
苏文平缓了一下,继续说:“不‘活’,是因为你的眼睛还不够毒,看人看物匆匆一扫,看什么都只看整体——普通人的眼睛才这么看,我们画家的眼睛不能这么看。”
他都把于曼颐和自己归类进“我们画家”的行列了,于曼颐更不好说什么了。
“要让你笔下的东西活起来,”苏文终于说到了关键处,“你就要炼你的眼,炼得能一眼看出你所描画之物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特点,再在画作中加以放大。你的作品是由你加工过的现实,若只是和现实一模一样,你像得过照相机么?”
于曼颐好像懂了一些,又没有特别懂。于是她从墙上拿了一张苏文画的打铁匠,问道:“那苏老师,你找特点的时候,有什么诀窍么?就像这个打铁匠,我觉得他与别的打铁匠也没什么不同,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特点呢?”
“人是最难找特点的,”苏文看到于曼颐渐入佳境,便愈发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经验,“人有衣冠,受礼教,乍看不过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之别。我最初画人总是逃不脱千篇一律,而后画得多了,我忽然发现了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