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此生竟能有不被拘于宅院那一小方天地的机会,我能有今日,全仰赖掌印的恩情。”齐妙微双手举起茶杯,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洒脱之态,“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你该谢陛下才对,任用女官是他的意思,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许迦叶见齐妙微举着茶杯不放,叹了一声,与她碰杯。
齐妙微笑而不语,朝堂之上贤臣何其多,唯有被世人视作奸佞的许迦叶愿为女子主张。
许迦叶不用特地做什么,她的态度就能决定许多事,也许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话,便被陛下放在心上了。
谢意已表,齐妙微极擅长察言观色,察觉到许迦叶与明诚长公主似乎有事要商议,很快便告辞了。
齐妙微离开后,许迦叶柔和了声线,对李云舒道:“历朝历代虽有女官,但大多只是辖后宫事,本朝虽有所进益,但女官的权柄依然极小,亦多为前朝衮衮诸公所轻视,殿下有青云之志,不如以此为契机。”
李云舒含笑道:“我正有此意。”
她最初与许迦叶拉近关系,为的不过是掌握一点点自主权。现下她能安稳地生活在宫中,但谁都说不准有朝一日和亲、联姻之事是否又会砸在她的头上,她不得不提前为自己筹谋。
许迦叶的言谈向来委婉,但他们相交数月,对彼此的想法已然心照不宣,她不愿受李砚辞欺压,欲推她上位,这样好的机会,她不可能拒绝。
青云之志,她当然也有。
许迦叶只是提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她不过是想让李云舒稍有一些进取之心罢了,李云舒的能力、才干并不重要,也不需要有什么突出的政绩,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明君,而是一个能让女人名正言顺插手政事的标识。
君为臣纲,君王都是女子了,那些叫嚣着牝鸡司晨的人总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胆子冒犯皇权的威严。
李云舒见许迦叶沉默不语,问道:“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我近来与女官们多有交往,但他们的力量到底是薄弱的,短时间内,我也无法给予他们什么。”
许迦叶和颜道:“女官不受重视,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们的拔擢未经科考,能力难受认可,又没有座师、同年庇佑扶持,与现下官场的格局格格不入。
“贸然主张男女同科又太过激进,有条件熟读四书五经、研习策论的女子向来是少的。但若能大力发展女学,数年之后,情况必会大为不同。”
李云舒道:“掌印的意思是我应该推动女学的创办?”
许迦叶微一颔首:“殿下认为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是什么?”
李云舒思索片刻,说道:“我想……应当是利益关系。”
许迦叶沉吟道:“殿下说得没错,但还有一种关系比利益关系还要坚固,那便是同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若为同道,纵使中途分路而行,最终亦会殊途同归。”
李云舒不由看向了许迦叶,这些道理她自然是懂的,但这样的话从许迦叶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稀奇。
许迦叶继续道:“殿下可以延请女官们去女学任教,真正能收买人心的,从来都不是黄金万两。”
李云舒见许迦叶把落脚点放在了收买人心上,心想这才是她的风格,笑道:“谢掌印指点迷津。”
许迦叶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意,低头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李云舒默默坐在一边,等许迦叶放下了茶杯,她一边亲自为她添茶,一边柔声道:“掌印久不入宫,今日就算你没有遣人传信于我,我也想寻机会见你一面。”
许迦叶见李云舒欲言又止,轻声道:“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李云舒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从未听闻你延请过除张太医以外的其他太医,不知是何缘故?”
许迦叶眉眼沉静,不动声色地道:“我吃惯了他开的药。”
李云舒这话有些奇怪,在宫中有相熟的太医是极为寻常之事,信任本就是难以建立的,她不该不清楚才对。
李云舒的手轻轻摩挲茶杯的边缘,缓缓说道:“前段时间我偶感风寒,请了张太医为我诊治,我略通一些医术,看了他开的方子,觉得他的医术十分高明,果不其然,喝了几副药后,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后来,我请他为我诊了几次平安脉,有一次无意间在他的药箱中窥到了一个药方,心中很是不安。”
许迦叶垂下眼帘,掩去了眸间的神色,张太医不会是被人瞧见了毒药方子吧?
李云舒神情之中略带隐忧,柔声道:“那方子瞧着是寻常人用不上的,这宫里就那么些人,他又素来为你医治,我便问他那药方是不是给你开的。
“他点了点头,告诉我那药方未经改良,是个半成品,还未给你用,我听他这样说,才略松了一口气。掌印,我于医道并不精通,却也知道越是易碎的瓷器越要精细地保养,猛药是下不得的。”
许迦叶听见‘猛药’二字,心下了然,抬眸看向李云舒:“那个方子是我吩咐他开的,他当时答应了下来,但始终未曾向我禀报进展,我本以为他找不到思路暂时搁置了,原来已经有半成品了吗?”
李云舒见许迦叶眉眼染上了淡淡的喜悦,浑然没有听劝的意思,不由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竭泽而渔,焚林而猎,皆不可取。这世间医术高明之人不知凡几,不如试试别的大夫吧?总能觅得良药。”
但凡久病缠身之人,没有不盼望能立时便与寻常人无异的,但病去如抽丝,徐徐图之方为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