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没有抬眼看他,自顾自地说道:“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只是激情之下才在一起,后来又因为贫困,离不开彼此,勉强结成家庭。即便是这样,在一起生活也并不平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甘心,总觉得离了对方能够找到更好的,却偏偏又离不开对方,因此将沉沦底层的郁闷和痛苦都发泄在对方身上。“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的,幸好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他们都没有别的孩子,否则,我今天能不能站在你面前,都还是未知数。”跟龚屿汐比起来,他就像是此刻山间的大树,享受尽了所有的阳光雨露。而她,就好像树下的苔藓,生长在幽暗处,从未有机会像龚屿汐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接受自然的恩赐。在怨恨那个家庭的同时,任苒也会生出一丝侥幸来。如果不是阴错阳差,恐怕她连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的机会都没有。“可能也正是因为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加上离婚又离不了,年岁渐长,终于认命,甘于平庸。可即便是这样,我父母感情也并不好,吵架打架是常事。我不喜欢狗,怕它们,是因为我从小就在流浪狗的包围中。“身处底层的,不管是人还是狗,都有种穷途末路的凶恶。一见到比他们软弱的,就会一拥而上,将对方拆骨分尸。”她如何能喜欢得起来?“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我读书又不行,没有一技之长,却跟他们一样不甘于平庸。眼看着就要走上他们的老路,有一天,我看到中国大使馆在报纸上发布的一条资助信息,说是可以资助当地贫困华人家庭的小孩,继续上学。“我当时本来是没抱什么期望的,但思来想去总觉得不甘心,加上自己又走投无路,于是给大使馆去了信。“结果没过多久果真就有人来资助我。他不仅资助我上学,还鼓励我发展爱好。“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一起在集市摆摊,靠着自己给娃娃做衣服,挣点零花钱,也一直很喜欢做这个事情。倒不是因为喜欢娃娃,什么想要给它们穿上漂亮衣服之类,纯粹是因为它能够给我带来金钱,可以让我生活得更宽裕,让我不至于去问父母要钱,被他们甩脸色。“后来要上学,这唯一的可以称作爱好的事情便搁置了。直到资助人提起,我才想起,或许我可以发展这项勉强可以称作我爱好的事情。”时间倒回八年前。少女收到自己资助人的来信时,那么不可思议。她才知道,原来不仅有人愿意供她上学,还愿意供她发展自己的爱好,有意让她成为一个拥有更丰富人生体验的人。可是她思来想去都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喜欢的,唯一喜欢的就是钱。她穷怕了,总想要更多的金钱来填满自身的空虚。但她不敢说。因为在普罗大众的观念中,喜欢钱总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加上面对那个人,他那么儒雅宽和,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在他面前说自己喜欢钱,是对他、对他的资助的一种亵渎。况且她也不敢提什么太浪费钱的要求。别人资助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她再去提很费钱的爱好,岂不是将自己和对方都陷于尴尬的境地?但她也不敢不提。人家一番好心,她如果告诉对方她什么爱好都没有,未免让人觉得,他资助的人是个什么内在都没有的绣花枕头。而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少女难以启齿的幽微心事,又让她不想在资助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浅薄。于是想来想去,她告诉对方自己喜欢做娃娃,还把这个听上去有些少见的爱好文饰了一番。她自己家庭贫困,没有好看的衣服,就把这种愿望投射在了娃娃身上。对方一听,对她更加怜悯,果然资助她去做娃娃的衣服。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任苒的审美水平越发提高,娃娃做得越来越好,甚至在资助人的帮助下去参赛,渐渐地在国际上都有了名声,钱也再不是困住她的原因了。她回忆起从前,眼底浮着的那层月光都好像悲凉了起来。任苒仰起头,修长的脖子在月光下,好像一朵摇曳的昙花,脆弱又哀伤。龚屿汐见任苒那副表情,心中一动,隐约猜到资助她的那个人是谁。“资助人就是送你沾沾的那个人?”“是。”她也没有否认,“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谁知道我高中第一次参赛,邀请他过来参观,才发现原来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青年。”他当时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只是微笑着,身体力行地向大家诠释什么叫温润如玉,什么叫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