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走上前揽着他的肩,让他暖和一点:“临走时我让老周去找阿良了,咱们耐心等等。”蒋小福在来的路上还怒气勃发,如今忽然处在这样冷风暗室的境地里,也有点慌了:“佛荪出了宫,总该知道我在这里。他总该有法子救咱们吧?”严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两人并肩坐在草席上,试图分析出一个缘故来。“你回想回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严鹤说完,考虑到蒋小福的脾性,得罪了人恐怕也不自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或许也不是得罪,就只是争执过几句,或者……”他换了个说法:“惹你讨厌的人也算。”“没有。”蒋小福立刻答道,答完了,又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很肯定:“我除了偶尔几个局,都不大出门的。”严鹤听罢,皱了点眉头。他不言语,蒋小福就觉出愧疚来了:“大概真是我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把你也连累了。”严鹤因为怕他冷,一直揽着他,这是就轻轻拍了他一下,却是另起了话头:“那位佛大人,平日待你如何?”“他?”蒋小福一愣,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想归想,口中还是做出了回答:“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这个人脾气古怪,不好相与,可我现在全靠他捧着讨生活呢,这样看来,应该算是好吧?”严鹤听得又是一皱眉。他听出两个意思,一是佛荪与蒋小福并无仇怨,二是蒋小福对佛荪也并无情谊。这样一来,就想不明白了——他原本怀疑此事是佛荪冲着他来的,为的是侵吞他的生意。兵马司的人来押人时,备的可是两副铁链,而且明摆着是要把两人都带走,可见他们真正要押的人,从头到尾就有他严鹤。如果不是蒋小福的私人恩怨引来的祸事,那么针对他严鹤的人,只可能是佛荪和董老爷。可是,如果佛荪对蒋小福是真的不错,为什么要连他也押走呢?他在思索,蒋小福也在思索:“难道真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得罪了谁?我没做什么呀?”两人分析至此,各自陷入僵局。如此挨到夜深,此处依旧无人问津,两人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于是决定睡觉。顾不上嫌弃草席,两人躺下阖目,牢里没有灯火,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以及不知道哪里卷来的冷风。蒋小福在暗中睁着眼睛出神——他想吃一口烟。如此挨了一会儿,忽然听严鹤轻声问道:“睡不着?”蒋小福吓了一跳,找了别的话说:“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和谁结了怨,若说不是私人恩怨……徽班里倒是有几个人向来和我不对付,可我现在这个情形,哪能挡得了人家的路呢?”严鹤听罢,安静片刻,问道:“现在这个情形……现在是什么情形?”蒋小福之前对严鹤讲过自己的经历,在那时的描述中,因为有佛荪在,他好歹也算是吃喝不愁。可是后来,严鹤也看出他不似往日神采飞扬,谈笑背后,好像对一切都有种放任自流的冷淡态度。这话问得简单直接,可黑暗中传来的语气却是和缓平静,让蒋小福既震惊他的敏锐,又在一瞬间有了温柔的错觉。这时候,蒋小福开了口:“我在吃大烟。”顿了下,他又补充道:“有瘾了。”其实他白天刚吃过大烟,现在还不至于露出犯瘾的丑态,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说出这件事,可他还是说了,说得平铺直叙,毫无修饰,堪称耍赖。这回,严鹤安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良久之后,蒋小福才听他问道:“怎么染上瘾的?”这个问题显然更难回答,最初因为唐衍文沾上这东西,算是事出有因,可后来……后来和董老爷胡混的日子里,他简直是靠一口鸦片烟吊着精气神,哪怕不吃饭,也得吃烟,才能说服自己将眼前的日子过下去。再后来,跟着佛荪,他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吃也行,不吃也行,当然也就继续吃下去。这些缘由,真要说起来,难以启齿。蒋小福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沉默了多久,本就安静的夜里,风声和呼吸声都变得更加清晰可闻,末了是身边人靠近的衣衫摩挲声,严鹤贴近他,握住了他的一侧手臂:“不想说也没关系。”蒋小福侧过头,试图看清严鹤的神情。这当然是徒劳的,但这个动作让他的鼻尖抵在了严鹤的肩头,微弱到不可查的温度带来一点安抚的作用。他再一次顾不上挑选时机和语言了。“最开始,是因为老头病得很重,大夫让他吃的,他那个人脾气执拗,吃了还得发脾气,我只好陪他一起吃。后来,老头死了,我没地方唱戏,只好……那时候,我得靠这个才好过些。”说到这里,他忽然在黑暗里流了泪,有点抑制不住的委屈:“为了这个,嗓子也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