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毕生没有见识过京城外的世界——幼小时的那点儿记忆,几乎都已经忘却了——如今听了这二位的冒险经历,真是又新奇又刺激,追问了许多问题。到最后,阿良不得不道:“六爷被海盗捉去的时候,我也没在一旁,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得等六爷来了,让他亲自讲给您听。”蒋小福挺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究竟什么时候来呢?”阿良想了想:“我这边联络好了,写信告诉他,他才能出发呢,而且路上的事儿也说不准,大概算下来,入秋的时候就该到了。”蒋小福就“啊”了一声:“这么久呀?”阿良笑道:“可不是!”虽然听闻六爷要几个月后才到,蒋小福因为相遇旧人,聊了小半天,回到春景堂时依旧兴致颇佳。一进屋子,就见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佛荪。佛荪对上他的神情,就笑了:“去哪儿了,这么高兴?”蒋小福不看他,自己点了烟灯,又去摆布烟枪。佛荪坐在榻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腿长长地伸出去。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只用目光跟随着蒋小福的动作:“给我也烧两个。”随后他又问:“去哪儿了?”蒋小福没有隐瞒的必要,随口答道“见一个朋友。”“做什么的?”“帮人做生意的。”“什么意思?跑腿儿的?”“差不多吧!”“你还和跑腿儿的认识?”“你在宫里就不是跑腿儿的吗?都是一样的人,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佛荪问了个莫名其妙,只好作罢。然而这日过后,他总觉得蒋小福不大对劲。先不论谈话时偶尔会走神,还老是往外跑!这让他越发怀疑,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堂子里的戏子可谓是二者兼具,难不成真的背着自己,勾搭上了别人?佛荪一面认为不大可能,理由是满京城找不出比他更英俊威仪、有钱有势、年少有为的人物了,可是另一面,他又忍不住想,蒋小福难不成真的背着他偷人?不会吧,他怎么敢?佛荪偶然在蒋小福这里受过几次冷待后,就留了心。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活得顺遂无忧,家族是正儿八经的旗人,他自己也算得上英武机敏,在宫里是一名尽忠守职的高等侍卫,出了宫,更是一位权力与武力齐备的小爷。所以,最初抢来蒋小福,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因为觉得他有趣,继而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个捧戏子的老斗。这也很好,摆酒吃饭办堂会,都有蒋小福作陪,平日里得了闲,也能无顾忌地和小戏子吵个嘴,依然算是有趣。然而时间一长,他还是觉得不够。尤其这几日,他和蒋小福吵上几句后,总有些意犹未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足之意。这份不足之意,究竟“不足”在哪里,一时还不得而解。这日,他偶遇了几名纨绔浪子。原本他是瞧不上这些人的,认为与自己不是一路,然而凑巧他那日喝了不少酒,受了这几人的恭维,越发飘飘然,也就放下姿态,与他们凑到了一张饭桌上喝酒。这几名纨绔浪子中,凑巧又有那么一位姓宋的小兄弟,也是喜好闹小旦的,几杯酒下肚,讲起了一桩烦恼——他相好的那位,叫做小寿喜,是个不走运也饿不死的普通戏子,近日却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摆上了谱。小宋兄弟,偏于浪子而非纨绔,才貌和口袋都是轻浅一路,正好配那位小寿喜,若是没了小寿喜,恐怕也捧不了什么像样的戏子了,故而十分苦闷。有人问:“莫非他最近新攀上了什么老斗?”小赵兄弟肯定地回答:“没有。”“那么,是你在开销上,克扣人家了?”小赵兄弟犹豫地摇头:“也没有,在此之前,我们正是好的时候。”“怎么个好法呢?”“嘿嘿。”小赵兄弟伸出拇指一翘,遥遥指向旁边休憩所用的床榻:“好不容易,让我得偿所愿,尝了个鲜!”那人听出门道来了:“哎哟!这么说的话,赵兄,你怕不是……功夫不到家,惹出闺怨来了?”此话一出,一桌人都认为疑案已破,顿时哄笑起来,那赵兄满脸通红,又羞又愧,只好借着酒劲儿强装无事,请教起闺房之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佛荪旁观着小赵兄弟,不发一言,默默地也受了启发。月色如洗,佛荪带着酒意走在樱桃斜街上。方才那位小赵兄弟,显然是在床上力有不逮,才招了人家小旦的嫌弃,他以小赵兄弟为镜,反省自己,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一名合格的老斗,是个只会花钱的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