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近了,他看见身穿水衣的蒋小福,微仰着头,双手交叠在腹部,似乎正在小睡。蒋小福为人,是浑身带刺的,严云生虽然爱他明艳的眉眼,但时常受不了他的性情。然而此时此刻,见他在春日晴光下阖目浅眠,显得格外安静柔和,严云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内心对这样的蒋小福很有几分喜爱。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折扇,靠近几步,弯腰俯身,往他额头上一敲!严云生的本意,是想要逗弄一下蒋小福,不曾想心情太过愉快,没控制好力道,敲出老大一声响来!蒋小福在那猛然一敲中睁大眼睛,彻底清醒过来。随后,他额头一点红,眼内两汪泪,捞起练习用的木剑,朝严云生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严云生心头有愧,不敢还手,只好是连连“哎哟”着抱头鼠窜,挨了这一顿。蒋小福刚开始是真生气,后来却也恢复理智,并没有下狠手,然而严云生依旧是鬼叫个不停。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并肩进屋,相对而坐,各捧一碗桂花藕粉,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吃毕,蒋小福拿过戏码来看。严云生酷爱戏曲一道,在戏园子里是座上佳客,与名伶们都沾些交情,在台下幕后又是趣友良朋,常年与戏子们厮混在一处的。蒋小福看了戏码,就与他商议:“前后三天,统共二十出折子,又以文场居多,一时间上哪儿去配齐那么些人呢?”“你先告诉我,你蒋老板的压轴子,唱哪一出?”蒋小福不说:“没想好呢,瞎打听什么!”“四喜的班底,看在你蒋老板的面子上,想必不能有推诿,正角儿是不缺的。”严云生敲着折扇思量片刻:“反倒是那挎刀配戏的人,四处串场,最是难约,这次戏码又多,又要挑拿得出手的,可就不好凑齐了。”蒋小福点头:“可也是。我早想着人不够,已经让老周知会过了,紧要的脚色都先定下来了,也别替老头省银子。”“够不够?”“原本觉得够了,可你一说,我这再一算,配戏的人恐怕还真不够。”严云生就托着椅子凑到他旁边:“我有个法子。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唱哪一出?”“你要做什么?”严云生嘻嘻一笑:“我去和你扮一出,怎么样?”蒋小福不乐意和他配戏,当着唐衍文的面,算怎么回事呢?他垂下眼:“好好的一位少爷,往戏台上凑什么,你也不嫌丢份。”严云生也就是随口一说,现在被蒋小福指责了,也就作罢。再者,他虽是个幕僚,却是家有薄底,进衙门混日子的,的确不适合登台。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他道:“算了算了。我的法子呢,应在你们春景堂的几个徒弟身上,虽说比不得有名的那些,但胜在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正好给你配戏,又齐整,又省了对戏的功夫,岂不是便宜?”蒋小福听了,很有些意动:“是个法子。不过……小顺是没问题,你也见过的,其余几个……本事就很寻常了。”严云生听了这话就笑:“你看着寻常,就是够用了。”“还有一个没登过台的呢。”严云生“哎”了一声:“我知道,我来的时候见过几次,个头最小的那个,是不是?”“是他,王小卿,唱得不错,就是年纪太小。”“嘿,唱得好还怕什么?现在正时兴呢,青春少艾,多好呢。”他说到此处,福至心灵地住了嘴,因为意识到蒋小福已是二十出头,以戏子的年纪算,嫌老了。蒋小福没在意:“那正好,趁这次堂会,就让他登台吧。你近日有空也叫一叫他的条子,让他长长见识,别到时候怯场。”“这倒容易。”严云生难得接受蒋小福的嘱托,满口答应下来:“正好我有个广东来的本家远亲,专程进京来结交朋友,场面很大,我少不得也要做个陪,这些日子应酬不少,到时叫他就是了。”蒋小福顺口问道:“什么人啊?”“你先告诉我压轴唱哪出,我就告诉你。”“哎!”蒋小福一搡他,烦得要命:“不问你了,你也别问我!”严云生也不乐意了:“得!我呀,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压根不领情。”说着,他起身穿衣戴帽,意意思思地拂袖而去了。从蒋小福这里离开后,严云生绕到了东跨院。春景堂东西两个跨院,蒋小福独占西跨院,后院是王翠的住所,一众小徒弟们则占据东跨院。严云生找着其中一间屋子,趴着门缝往里瞧,随后走进去,笑嘻嘻地唤道:“小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