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止住脚步,点头。花天禄抿着嘴一笑,又道:“好啦,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再会吧!”严鹤在旁,先是被视若无物,再是见这两人拉拉扯扯没完没了,忍不住插了一嘴:“病人我们自会照料,不劳花老板担心。再会吧!”花天禄本来就已经转身准备下楼了,听他忽然插这么一嘴,显然是故意的,于是也不答话,翻了个白眼,施施然下楼去了。蒋小福目送花天禄的衣摆消失在视野中,随后扭头,一眼瞪向了严鹤。严鹤背着手,很含蓄地朝他一笑:“瞪我做什么?”不知怎么,蒋小福现在就是见不得他笑,好像是吃定自己了,胜券在握似的。“你什么时候上来的?”相较于他,严鹤就显得很和气了:“上来怎么了?自己的地方,还不能上来看看画么?”蒋小福头一次见他如此厚颜,一时惊讶成了个结巴:“你……你……你这是偷听!”“讲了什么话听不得?”到了此时,严鹤才显出一点讽刺神色:“还是,做了什么事儿,见不得人?”蒋小福冷哼一声,用反击代替心虚:“我们情投意合,与你何干?”严鹤从方才就一直站在画前,直到此刻,他顿了顿,往前走几步,在距离蒋小福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住了,清晰地问道:“再合,合的过你我?”蒋小福疑惑地看着严鹤,忽然就回过味儿来了!他之前分明已经负气冷淡了,这时又来横吃一笔飞醋,还要吃得拿腔拿调,试探多过质问——明显,是有点示好的意思。方才对着花天禄那一番剖白,一定叫这人听了去。他在戏里唱过许多含蓄多情的词,连理比翼,天长地久,情深不绝,一往而深……唯独方才那番话,太过直白袒露,缺乏修饰。说的时候不觉得,此刻一回想,比戏文还肉麻。蒋小福自认见过世面,不是个薄面皮,这时却也害臊起来了。“你不要胡乱栽赃,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严鹤一愣:“什么?”“我和花老板——”蒋小福瞪了一眼:“不是这样的关系。”严鹤叹了口气:“你这么想,他也这么想吗?你别让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蒋小福见他视自己如傻子,立刻反驳道:“就你知道?你才不知道!他和小卿——”“他和小卿?”“你甭问!我不能告诉你。”严鹤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哦,他和小卿啊?”蒋小福理直气壮:“总之,跟我没关系。”“没关系还动手动脚的?”严鹤倒是很讲道理:“那以后他再来,就带上你师弟一块儿来。”蒋小福见他先是表演了一番厚颜无耻的言行,现在还敢命令自己,气得说不出话。两人胡乱吵了几句,这时候都含怨带气的板着脸,然而彼此都感觉许久不见了,一时不舍得分开,只好斗鸡似的互看半晌,直到周麻子进来招呼开饭,才各自分飞。蒋小福吃了顿食不知味的晚饭,神游一般回到屋里。“他都听见了。”蒋小福忍不住想。想到后来,害臊的感觉淡去,委屈的心情漫出。好像战场相见,对方横刀立马走到眼前,还没做什么呢,自己先投诚了。这当然不是一场战争,可不由自主地,双方都较上了劲儿,为的不过是验证对方的心意。现在稀里糊涂的,自己先将一颗心捧出去给人看了。这些话也没法同周麻子讲,真要讲了,不知要惹出什么老生常谈的话来。他只好独自闷在屋里,万千情绪像烟花一样在脑子里绽放一遍,脸上是一点儿不显。等到夜幕低垂,他躺在床上,还在想。严鹤说的话,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在黑暗里浮现了。蒋小福看出了其中蕴含的示好意味,这让他稍感安慰,同时,也感到了思念——两人好了这么些日子,形影不离的,还从来没分开过呢。想到此,熟悉的眉眼轮廓仿佛近在眼前,指尖微微发热,是不知何时残留的肌肤的温热。蒋小福难耐地挪动了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这都怪花天禄,白天让他挨挨蹭蹭地撩拨,心里起了一簇火苗,摇摇曳曳的,不肯熄灭,到了此时竟然趁虚而入,愈发燎得人躺不住。严鹤也有点失眠。蒋小福那番话,平心而论,让他受到一点刺激。刺激之余,还有一点窃喜。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感到精神十分清明,即使不能入眠,也并不难捱。他索性点上灯,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又躺回床上,枕着手沉思。暖春的夜里十分舒适,微风送来枝叶颤动的沙沙声,每一声都是一句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