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成了董老爷的一块心病。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董老爷认为自己很快就能药到病除了。三月三,是曲水流觞的好日子。董老爷下了帖子,请几位官场和生意场中的朋友附庸风雅,一起同乐。因为京城里春寒陡峭,不便出游,于是改为在如松馆喝酒吃肉,听曲豁拳。席间,写条子请戏子,有人问:“董老爷这张纸片要飞往何处?”董老爷含笑回答:“春景堂。”那人“哦”了一声:“莫非是王小卿?他近日可红得很。听闻他和慧根兄还有渊源——”他朝董老爷下首一人笑道:“可别写重了吧?”佛荪抬眼看过去,起初还不太在意:“我很久不叫小卿了。而且,我听说小卿已经搬出春景堂,入了徽班——”说到这里,他扭头和董老爷对视一眼,双方都发现不对。“显贵兄,请的是蒋老板?”董老爷有些尴尬,他和佛荪一个在商,一个在官,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要是佛荪也盯上了蒋小福,可是不好办:“啊,这个,是请的蒋老板,不过,这个……”佛荪打断他:“行啊,那我就请王小卿王老板吧。”董老爷见他似乎并不为难,松了口气:“承让!承让!”送条子的蝶使站在蒋小福面前,递上一张红纸。蒋小福看也不看,对周麻子道:“走吧。”多年以前的那一天又重现了。他要孤身赴宴,试一试自己的前途。马车行至如松馆楼下,道窄,人多,前面熙熙攘攘不容通行。蒋小福下了马车步行过去,之见前方几架马车横七竖八停在一处,掉不了头,车内的人也都掀开帘子往下走。其中有个温然玉立的身影,一见蒋小福就迎了上来:“师兄!”“小卿。”蒋小福问:“你接谁的条子?”小卿挽住他:“佛大人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宫来的。”蒋小福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等到两人并肩进了同一间屋,果真见董老爷和佛荪同席而坐。蒋小福预感成真,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人出现,席间顿时热闹起来,没人提唐衍文的事儿,但众人的目光总在蒋小福身上打转。他视而不见,只管与董老爷随口寒暄。董老爷表现得很庄重——这是相较于他以前的表现而言。蒋小福总认为这人奸猾,虽然面对自己时常常有种舔着脸的馋相,然而一步步地,自己终于还是落在了他手里。大概因为胸有成竹,董老爷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那么“馋”了。蒋小福坐在他身边,斟酒闲话,还不算难捱。可是在这之后,他要告辞离去时,受到了阻碍。席间不少是当红的戏子,除了蒋小福和王小卿,还有诒德堂的殷采芝,三和堂的丁小蓉、传经堂的袁双桂,几人陆续来点个卯,陪坐一会儿,都是要离开的。唯独蒋小福,告辞的话刚冒了个头,董老爷不干了:“蒋老板还是那么走俏,刚来没一会儿,怎么就要换地方啊?”蒋小福扬起一个微笑,正欲敷衍,旁边佛荪就挑眉看了眼他:“走俏?莫不是我在宫里关久了,消息不灵了?蒋老板近日,可没有席面啊。”蒋小福的笑容全然送给了佛荪:“是我师傅的缘故,近日贪春,非要出门赏花,结果风一吹就病倒了。这人呐,年纪一大就容易黏人,非要我在身边伺候着。”“当真?”董老爷有所怀疑,无法想象王翠还能挪动身躯出门赏花。“是呀。”蒋小福灵机一动:“师傅还惦记着您,说您很久不去看他了呢,要不您跟我一块儿回去瞧瞧他老人家?”董老爷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这儿——”话音未完,佛荪又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受此提醒,董老爷正色起来:“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他的思路忽然清晰了:“什么病非得赶着回去,又不是明儿就见不着了。我说蒋老板,难道是在诓我?”“谁诓你了。”蒋小福瞪他一眼,同时拿筷子往他手上一敲。董老爷“哟”的一声,手心里的酒杯就让蒋小福夺了去。一面斟酒,蒋小福一面嘀咕,刻意说给董老爷听:“又不是我自己想走的,倒还怪我!”说罢,将酒杯往董老爷面前一推,蒋小福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给您赔罪成不成?我就再坐一会儿好啦。”受了他这一嗔一拍,董老爷禁不住软化了:“好好好。”蒋小福则是功败垂成,暗自气得半死,眸光扫过佛荪,又被吓了一跳——佛荪正目光森森地看着他呢。对视片刻,佛荪冲他展颜露了个笑。宴席已然到了尾声,座中酣然,渐渐就放荡形迹,胡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