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这一病,周麻子忙了个提溜转。除去许多琐事外,还要知会排了戏的班子和戏园,最难是让蒋小福喝药。蒋老板年纪不小,倒也没脸皮要人哄着吃药,药送进手里,也就喝了,只是如果没人看着,他是有脸皮把药倒掉的。这日,周麻子刚端着药进屋,身后就来人追着让他去看看王小卿。蒋小福问:“小卿怎么了?”周麻子小声告诉他:“听说和严二爷吵起来了。”蒋小福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两人凑一起还能吵起来:“那你快去看看。”“好,不过查家楼的人还在外面等着,我得先去一趟,顺便给你带白蛤豆腐回来,昨儿不是想吃?”周麻子绕着圈思考,忽然顿住:“不对,先喝药!”蒋小福正要开口,那边却有人打了帘子进来:“老周,我在这守着,你忙你的去,如何?”最后这个词却是对着蒋小福问的。“六爷。”蒋小福先冲严鹤点点头,然后也对周麻子道:“你去吧。”周麻子察觉自己不受欢迎了,叹息一声,走了。严鹤觉着,蒋小福虽说碰不得,聊还是聊得。他在自己那间屋子待不下去,只好又出现在了蒋小福屋里,顺便接收了督促蒋小福喝药的任务。不仅如此,喝了药,还陪他天南地北地聊几则趣闻——用不上编造,只需拿自己所见所闻的事儿,去芜存菁地讲一讲,也够蒋小福听的——待到蒋小福药劲儿上来睡过去,他便在外间看书喝茶,等蒋小福醒了,再去给他倒杯茶。蒋小福一直发热,又刚睡醒,正是骨软筋酥,严鹤只好将他揽到胸前喂药喂水。大概是不小心,蒋小福有点呛着,微微咳嗽了几声,严鹤就将杯子拿开,自己替他抚了扶胸口。这时他倒没有生出什么绮念,因为已然告诫过自己,况且蒋小福裹着被子,抱在怀里也摸不出什么。严鹤自己是个不怕风水日晒的身骨,看了蒋小福不过是头疼脑热就成了这副模样,觉得有点娇气——连喝个水也要呛到。同时又怪可怜的,瞧着十分虚弱。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很纳罕,这样一个人,脾气怎么会这样大?在这浮想联翩中,严鹤觉出了趣味,心知对蒋小福这个人,他是有一些兴趣的。而蒋小福受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知道不好意思了,瓮声道:“六爷,真不好意思,烦你这样照顾我。”严鹤回过神来,很从容地回答:“你帮我的忙岂止一次,何必客气。”蒋小福吸了吸鼻子,认同道:“也是。”这晚,王小卿来看蒋小福。进屋就见严鹤坐在里面和蒋小福说话,顿时就是一怔:“啊……严六爷。”严鹤冲他一点头,蒋小福先开了口:“这几天野到哪儿去了?”王小卿知道自己早该来,这时就坐在床沿上去捧蒋小福的手,殷勤探问:“师兄可好些没有?头还疼不疼了?我早想着来,可……”“怎么?”蒋小福见他神色有异,反倒关心起他:“谁欺负你了?”王小卿看了眼严鹤,欲言又止:“是二爷……他……”严鹤看他神情,也知道这个“二爷”是谁了,当下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去外边儿喝口茶。”蒋小福很久没有严云生的消息了,可严云生还捧着王小卿呢。王小卿轻声道:“二爷这两天,非让我出师。”蒋小福猛地向前一探:“出师?跟着他?”王小卿摇头:“不是。二爷说,现在各班子里都是唱乱弹的多,连好些官场里的人,私下也爱听,昆曲雅是雅,可往后只会越来越……”他越说越小声,最后闭了嘴,可毕竟是说明白了。严云生想让他出师,改入徽班。“出师的银子,你出还是他出?”“他说,大家凑一凑。”蒋小福又问:“你的意思呢?”王小卿毫不迟疑:“我听师兄的。”他如今大小也是个红人了,但在蒋小福面前,还跟以前似的,万事都要“听师兄的”“请师兄拿主意”。蒋小福见他全无主意,干脆不问了,思索着说道:“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我不能因为自己不唱乱弹,就拦着不让你唱。可有几件事儿你要想好了,第一,你现在根基不稳,冒然去唱乱弹,万一栽跟头或是坏了名声,你要怎么办,有没有退路?第二,徽班里人多事杂,多少阴谋算计,杀人不见血,你可应付得了?再一个,你入了徽班,师傅那里怎么交待?平日捧着你的人,又如何交待?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王小卿皱着眉头听完:“我不知道……我没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