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福托着腮,一眼不眨地听着,心想:“等我出了师,我做生意去!”几日后,拂晓时分,蒋小福在睡梦中听闻一阵模糊的喧哗,那声音袅袅入耳,逐渐真实,成功将他吵醒。此时晨光依稀,空气中还带着湿露与金桂的味道,蒋小福深吸一口气,埋进枕头里,试图赖床。然而那喧哗声越发放肆起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周麻子的大嗓门儿。蒋小福一翻身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踩上一双鞋,随手扯了件长袍披在身上,往楼下冲去,同时在舌尖上酝酿好了一顿骂。院内,西北面的角门打开了,严鹤正指挥着两名伙计往里运箱子。箱子只有几件,并不多,只是角门和屋门的位置有些逼仄刁钻,搬箱子的伙计一个瘦高,一个矮胖,配合起来难免费力些。周麻子忙着吆喝:“哎,这间屋!这边!看着点,屋里的东西打坏了你们可赔不起!哎哟,你别踩着我!”严鹤将周麻子拉到一边,正要寒暄几句,就听见身后有些动静。他一回头,只见蒋小福素面朝天,披着件黑底金丝暗纹的袍子——像是戏袍——噔噔地从晨雾中疾步走来,走到一半,止住脚步,只拿一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前方,像是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又像是在瞪人。严鹤下意识地想:“我又惹他了?”蒋小福确是含怒而来,只是一瞧这么多陌生人进了自己的院子,就愣住了。他随手披了衣服就跑下来,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冒失。他对别人的目光格外敏锐,这时分明感受到那搬箱子的伙计已经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于是他一扭头,又沿来路跑回去了。周麻子叹了口气,正准备对严鹤解释几句,可严六爷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稳重人,见怪不怪,反去催促伙计们:“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快搬。”据周麻子所说,今儿一大早,他去知会严六爷,商议个日子搬进春景堂来,谁知道严六爷做事果断,行如疾风,当场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卷着家当就和他一起回来了。蒋小福没意见,来就来吧。既然答应了帮忙,他就不会挑剔细节。再次站到严鹤跟前时,蒋小福已经穿戴齐整,是个体面的模样了。他体面,再一看严鹤,居然也挺体面。此人刚搬了家,周身却也整洁清爽,不沾微尘,这时已经坐在椅子上喝茶了。身后还站着个瘦瘦高高、长手长脚的小伙子,正给他捏肩。一眼看上去,严鹤好像此间主人一般自在。见蒋小福进了屋,严鹤先是一抬手,止住那小伙子的动作,然后起身迎了过去:“蒋老板,多谢你让我暂住。咱们也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蒋小福一面坐下一面回答:“别客气。我还好。”同时,他在心里算了算,上次与严鹤见面是在花天禄那里,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月。他觉着也不算许久不见。然而这时严鹤又将桌上的一个小包裹推向他:“这是说好的赁资,请蒋老板清点数目。”然后他扭头转向方才给他捏肩的小伙子:“阿良,倒茶。”凭着周身清爽,以及一包裹赁资,严鹤终于得了蒋小福抿嘴一笑。“六爷真是客气周到。”严鹤依旧谦和:“这回的事儿全靠蒋老板帮我的忙,现在又肯租地方给我暂住,这份恩情,我自当记在心里。”蒋小福脸上笑意微深,心里也颇为满意,头一次看这人感觉顺眼。两人气氛友好地寒暄几句,蒋小福抛出了心内疑惑:“上回在花老板的金香堂,六爷十分笃定老头会答应你,是为什么呢?”严鹤一愣,反应过来“老头”是指唐衍文。他想了想,似乎是在犹豫措辞,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蒋小福,预备着他翻脸:“我知道他会答应,是因为这件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风险。官场中人,自然懂得权衡利弊,比我还会做生意。蒋老板大可放心,此事不会连累到唐大人。”蒋小福却“嗯”了一声,没有替唐衍文辩解的意思。“说到那时候……”严鹤笑道:“我还班门弄斧,劝你拖延,哪知你早有办法,且比我高明得多。”蒋小福故作谦虚:“那也是六爷好意提醒,我才能想到法子。”话虽如此,神情是显然高兴了。严鹤语气自然地接道:“还得是蒋老板聪慧过人。”蒋小福就说了他一句:“花言巧语。”蒋小福没有多聊,自觉尽了主人之道,告辞离开。他这日十分忙碌,先要去查家楼唱戏,唱完了,匆匆回来换洗一番,又脚不沾地赶去仙客居赴宴。东道主乃是督查院的一名副宪,姓宋。因为在场官员居多,所以只选在酒楼里一处安静的雅间,并不去堂子里,不过宴中诸位想必交情不错,也大大方方写条子叫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