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是蒋小福的老熟人了,碍于唐衍文,一直有贼心没贼胆,很好敷衍,今儿大概是听闻唐衍文和蒋小福拆了伙,那贼胆就壮了几分。蒋小福瞥他一眼:“拿着我怎么吃?放下吧!”见他如此,董老爷讪讪地笑:“好,好,我放下,你慢慢吃。”蒋小福当真夹了切得细细的冰藕送入口中,见那白净的中年人正和另两位客人交谈甚欢,谈起了生意经,无暇顾及这边,于是放下心来,随口与董老爷闲聊几句。董老爷大概是觉着气氛格外的好,颇为高兴地要和蒋老板喝酒。蒋小福闲闲地喝着,只见董老爷越喝越兴奋,一面对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面饮牛饮马似的灌自己酒。到后来蒋小福也颇有兴致了,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将自己灌倒。可惜董老爷酒量不错,喝得满脸通红之后,忽然有了新主意:“蒋老板,嘿嘿,咱们去旁边烧个烟,怎么样?嘿嘿!”朝廷的禁烟令,私下是个摆设,只要没人去衙门告你,那就没人管。多数戏子都会在屋里辟一个小间,或者用屏风隔出,摆上烟榻和一应器具,供人休息和吃烟。这烟榻向来也是调情揩油的去处。蒋小福闻一语而知淫意,冷笑一声:“行啊。”他倒要看看,没了唐衍文,他还做不做得了蒋老板?花天禄的烟榻设在耳房内,从里间挖了门,连通两室,珠帘相隔。屋内排着两架罗汉榻,中间架着炕桌,榻上设有枕席,一片昏暗中弥漫着甜香,烟灯已点燃了,摇曳如鬼火,映着靠墙的塌上一个半卧的人影——原来已有人捷足先登。那影子一动不动,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吸足了烟,几乎让人注意不到。董老爷就注意不到。他一进屋就揽上了蒋小福的肩,要往榻上带:“咱们……嘿嘿……”蒋小福按住他:“不是要烧烟吗?”说着顺手将他推开,往烟灯走去。酒壮怂人胆,董老爷不退反进,跟在蒋小福身后。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他看蒋小福只是站在那儿烧烟,也是个分外勾人的姿态。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就好像做生意时强烈的直觉,帮助他抓住了好几次致富的时机,如今也一样,这种魔怔一般的直觉是上天的指点——得到他!董老爷十分感慨:“你怎么就一直看不上我呢——”他摇摇晃晃地凑近:“别看我是个商人,可这个世道,什么是银子买不来的?我这相貌也算讨喜吧?比那个谁……唐大人……我比他差吗?我不差啊!”蒋小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不理他,专心烧烟。他自己极少吃烟——唐衍文不许——但烧烟的手是很巧的,说话间,那签子顶端便结成了烟泡。蒋小福转身,烟枪往前一递,顺势挡住对方,敷衍道:“自然是不差。”“你甭哄我!”董老爷一把抓住蒋小福握着烟枪的手:“不差,你怎么不跟我好?我告诉你啊……”他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自己胸口:“我他妈对你……是真心的!”蒋小福本想着,凭自己唱戏练的苦功,制服一个普通人不是难事,不过做戏子的,不能轻易得罪了来客,总要言语周旋才好。这会儿他正犹豫是文斗还是武斗,听了这番话,倒是乐了:“哈!怎么个真心法?”董老爷被这一笑弄丢了魂,只觉得方才豪饮的酒一股脑上了头,带来一阵愉悦的眩晕!他嘻嘻一笑,手上就不规矩起来:“唐大人再怎样,也不能把你接回家吧!他能为你丢了官?不能嘛!我可不一样,只要你肯……我……我……”他涨红了脸,兴许是情绪太激动,没能“我”出个结果。而蒋小福听他这番话,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刻变了脸色,忍无可忍,将他猛地一推!董老爷尚在眩晕中,只摇晃了一下,就不可自控地后仰着往榻上栽下去。那躺着不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堪打扰,已半坐起来,这时候,他伸手往那董老爷的脑袋上顺手一带,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恰好磕在炕桌边沿。董老爷发出一声闷哼,不动了。蒋小福原本气得呼吸急促,这时呼吸一窒,睁大眼审视了前方,只怕自己这一推,推出人命来。下一刻他看仔细了,那董老爷身躯微弱起伏着,像是睡着了。忽然,董老爷呼吸一顿,扯出一个小呼噜。蒋小福松了口气,看向那半坐的人影,借着微弱跳动的灯光,总算看清了对方的面目。那人沉着脸,似乎还因为受扰而不愉快,但还是冲蒋小福颔首:“蒋老板。”蒋小福也冲他点点头:“严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