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佛荪疑惑地看住了严鹤:“严兄,何事这么高兴?”严鹤还未回答,约翰先“哈”了一声,也高兴了:“照佛大人的意思,这桩生意,几位大人都是感兴趣的了?”佛荪一听,立刻答道:“那是当然。”他认为这些生意人太过磨叽,小心翼翼,好像信不过自己似的,面上就有点不得劲。而这位余兄却好像没发现,乐呵呵地感慨起来:“这样看来,此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不瞒您说,我很相信佛法缘分,这桩生意虽然还没了结,但天意如此,依我看,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啦!”这话说得顺耳,立刻浇灭了佛荪心里那点不得劲。他咧嘴一笑:“是这么个道理!”然后他又起了兴致,讲述起自己“慧根”这个字的由来,末了又表示,不仅这桩生意得了神佛照应,连他这个主事儿的人,也是佛祖座下的子弟,自然是要受佛光庇佑的。蒋小福这一晚过得含酸带怨,然而佛荪并不能体会这份心情,两人乘坐马车行驶在路上,他美滋滋地哼唱不已,一嗓子拖出老长,可见兴致极佳。哼了半路,蒋小福打断他:“刚才那些人,你上哪儿认识的?”佛荪收放自如,唱词戛然而止:“原本是那个叫阿良的小掌柜,得了这批货,带来京城兜售,就他那样儿,自然是没人识货。”“那你怎么就识货了?”“本来我也不知道,正巧有一次,他在酒楼里不长眼撞了我,竟然声称拿一只鼻烟壶赔罪……诶,你怎么忽然对这事儿感兴趣了?”蒋小福斜了他一眼:“不感兴趣,随口问问。”话虽这么说,佛荪还是细细讲述了一遍他是如何慧眼,看出这鼻烟壶与众不同的价值,又是如何机巧,低调地一步步宣扬出名声,又是如何有魄力,联合董老爷的财力囤积并独占了这一条货源。总而言之,要是换了别人,可真不一定能做成这桩发大财的生意。至于严鹤此人,他依旧是没有特意去讲,虽然严鹤记得蒋小福,可蒋小福的戏迷那么多,不一定记得严鹤嘛。蒋小福听了,只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佛荪看他半晌,恍然大悟:“你莫不是担心小爷我仕途通达,青云直上,不要你了?”饶是心事重重,蒋小福还是被他逗得一笑。“我说对了?”蒋小福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我怎样?”蒋小福又不理他了。回到春景堂,蒋小福打发走佛荪,合上门帘子,转身坐在榻上。他想到了严鹤,过去的记忆一点点鲜活起来。当初相遇时还在唐府,本以为是个矜贵的文人,谁知道一开口,冒然评价起唐明皇来。想到此,他忍不住抿了嘴一笑。那时候以为这人冒失又装相,人家到春景堂来打茶围,他还让人摆了桌饭,花了不少银子。再后来借住到春景堂,日日相处,彼此那点事儿也都知晓。蒋小福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儿,留他暂住,严鹤,严六爷,却不知怎么喜欢上了自己。那是蒋小福生命里唯一的一个,向他表露了心意,又别无所求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靠在榻上,蒋小福偏头去望窗外的一幕秋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现在的生活已经变了样子。这么想着,脑海里渐渐也如夜空一般浩荡无野,记忆带来的汹涌情绪也淡了下来。这种时候,他也只好是烧一口烟炮,就好在茫然的愉快中入睡了。翌日,一大早,蒋小福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可是下一刻,他又立刻翻回来,并且睁大眼睛:“你怎么又来了?”佛荪端坐在床前,并不掩饰自己的爱好:“吓你。”蒋小福不知道如何回答,干脆伸手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脸,继续睡。佛荪达成目的,不再纠缠,一面朝外走去,一面奇怪道:“怎么这么能睡?”晃悠到外间,他坐在桌前一瞅,周麻子已经摆好热茶瓜子,还有一盘洗净的新鲜葡萄。然而佛荪拍了拍桌子,对守在旁边的周麻子说道:“我还没吃早点呢。”周麻子立刻答应一声:“哎哟,看我!这一大早的,是该吃早点的时候了!我这就给您备去!”说着他转过身,翻着白眼走出去。佛荪作为一名年轻的武人,除了吃大烟和逛堂子这两项恶习外,与那些吃瓦片混日子的旗人不同,他勤练武、求上进、起得早、吃得多。周麻子上了两次菜,才伺候他吃完早点。蒋小福还没醒。佛荪背着手进进出出巡视几回,终于感到无趣,跑到楼下找了间会客的屋子,倒在床上补眠。不是他非要赖着不走,而是这几日他又闲了下来,恰好这段日子里蒋小福待他和睦融洽,故而他很愿意来陪一陪蒋小福。虽然发现两人作息差距太大,他也并不在意,反正接下来的日子都很空闲。